藏海在劇痛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小指被齊根切斷。創(chuàng)面覆著某種墨綠色藥膏,竟感覺不到疼痛。香暗荼跪坐在床尾,正用繡花針將一截青絲縫進他手臂的皮膚。
"醒了?"她沒抬頭,針尖帶著血珠在燭光下閃爍,"取你一指骨做藥引,這樣下次頭痛發(fā)作時,藥效會更持久。"她說得輕巧,仿佛只是剪了他一縷頭發(fā)。
藏海撐起身子,看見案幾上擺著個象牙小盒,里面盛著截蒼白的指骨。奇怪的是,他并不憤怒,反而有種詭異的解脫感——仿佛身體某處早就等著被她肢解。
"你在我茶里放了什么?"他按住眩暈的腦袋。昨夜記憶止于她喂他喝的那盞琥珀色藥茶,帶著腐壞的桂花香。
香暗荼終于縫完最后一針,俯身用舌尖舔去他手臂上的血痕:"忘憂散加曼陀羅汁,還有..."她突然笑起來,犬齒閃過寒光,"我的月事血。"
窗外雨聲漸密,藏海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在墻上扭曲成怪異的形狀。他試圖下床,雙腿卻像浸在冰水里動彈不得。香暗荼解開衣帶,露出心口那個與他成對的針痕,新鮮結(jié)痂處泛著紫黑色。
"疼嗎?"她抓著他的手按在傷口上,"但這里更疼。"指甲突然刺入結(jié)痂,黑血涌出,她卻在笑,"九百個日夜,每次心跳都像被你的箭簇攪動。"
藏海突然掐住她脖子將她壓倒在榻上。香暗荼不反抗,反而舒展身體像迎接愛撫。他聞到她肌膚里滲出的苦杏仁味,那是長期服毒者特有的氣息。
"殺了我呀。"她喘息著引導(dǎo)他的手收緊,"這樣你永遠不知道是誰指使人在你妹妹的及笄禮上放火了。"
藏海如遭雷擊。三年前那場燒死藏家二十七口的大火,官方結(jié)論是意外。香暗荼趁機翻身跨坐到他腰間,從發(fā)髻拔下一根銀簪抵住他眼球:"想知道真相?那就好好活著陪我玩。"
她掀開床板,露出下層暗格。里面整齊排列著數(shù)十個瓷瓶,標簽寫著日期。最近的那個瓶口還沾著新鮮血漬。香暗荼取出一枚猩紅色藥丸含在唇間,俯身渡入他口中。
"咽下去。"她咬破他下唇,"這是用你指骨粉調(diào)的引子,從此你的痛就是我的痛。"
藥丸入腹,藏海眼前炸開無數(shù)血色光點?;秀遍g看見幼妹在火中哭喊,而濃煙里站著個穿嫁衣的身影——那分明是香暗荼!他想抓住幻象問個明白,卻被現(xiàn)實中的香暗荼用銀針刺入太陽穴。
"別急。"她將滲出的血珠抹在自己鎖骨上,"游戲才剛開始。"
三更梆子響時,藏海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醫(yī)館后院的枯井邊。月光下井水泛著詭異的熒綠色,水面上漂浮著許多蠶繭般的物體。香暗荼從背后環(huán)住他的腰,遞來一盞燈籠。
"看仔細。"她聲音甜得像毒蜜。
藏海俯身,燈光照亮了井底——那些根本不是蠶繭,而是一個個用頭發(fā)包裹的嬰胎!最小的只有拳頭大,最大的已具人形。它們被紅繩捆扎成跪拜姿勢,圍著中央一具女性骸骨。
"這是我養(yǎng)的藥引子。"香暗荼把玩著垂在他胸前的長發(fā),"每月取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連母體一起沉井。怨氣越重,藥效越強。"她突然扯住他頭發(fā)強迫他轉(zhuǎn)頭,"你喝的每碗藥里,都有它們的骨粉。"
藏海胃里翻涌,卻吐不出任何東西。香暗荼癡迷地撫摸他痙攣的胃部:"多好啊,它們現(xiàn)在都活在你身體里了。"她拉著他后退幾步,突然掀開井邊一塊青石板。
石板下埋著個鐵盒,里面竟是藏海這些年遺失的私物:少時用的犀角梳、及冠禮上斷掉的玉簪、甚至還有他妹妹繡的香囊。每件物品都被精心包裹在浸過藥液的油紙里。
"我一直在看著你。"香暗荼捧起那個發(fā)黃的香囊貼著臉頰輕蹭,"從你十歲在梨園第一次登臺,到你在城墻上一箭射穿我的心肺。"她解開香囊,倒出幾粒焦黑的種子,"知道這是什么嗎?是你妹妹臨死前攥在手里的相思子。"
藏海頭痛欲裂,破碎的記憶如毒蛇撕咬神經(jīng)。他確實記得從火場抱出妹妹時,她焦黑的手心里有什么東西...但當(dāng)時所有人都說那是燒焦的棗核。
香暗荼突然將種子塞進他嘴里,用銀簪抵住他咽喉:"吞下去,我就告訴你火是誰放的。"
種子卡在喉頭,滲出腥苦的汁液。藏海在窒息邊緣恍惚看見香暗荼流淚的臉——那眼淚竟是血紅色的。她猛地抽走銀簪,在他咳嗽時抱住他顫抖的身體。
"傻子。"她舔去他嘴角的血沫,"我怎么舍得真讓你死?"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藏海發(fā)現(xiàn)自己被鎖在醫(yī)館地窖里。四壁掛滿刑具,中央鐵椅上綁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香暗荼舉著燭臺從陰影里走出,已經(jīng)換了身素白喪服。
"認得她嗎?"她扯起女人的頭發(fā),露出張布滿燙傷的臉。
藏海搖頭,那女人卻突然瞪大眼睛發(fā)出"啊啊"的嘶叫。香暗荼笑著解開女人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蝴蝶形的胎記——那是藏海乳母的特征!
"李嬤嬤?"藏海撲上前卻被鐵鏈絆倒。記憶中乳母應(yīng)該和妹妹一起葬身火海了。
香暗荼用燭火燎烤著女人的指尖:"來,告訴公子那天你看見了什么。"女人瘋狂搖頭,她便嘆口氣,"還是這么不乖。"說著將蠟油滴在女人眼球上。
凄厲慘叫中,藏海撞翻燭臺。黑暗里他摸到香暗荼冰冷的身體,她正亢奮地顫抖著:"你碰我了...你終于主動碰我了..."她抓著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里,跳得多快啊。"
地窖突然透進天光,藏海這才發(fā)現(xiàn)所謂"李嬤嬤"只是具套著人皮的傀儡。香暗荼大笑著扯開假人胸膛,里面塞滿干枯的荼蘼花。
"上當(dāng)了吧?"她孩童般拍手,"真的李嬤嬤三年前就化成灰啦!"笑容突然消失,"不過她死前確實說了句話——'小姐是被二老爺害死的'。"
藏海如墜冰窟。二叔藏岳是那場大火后唯一的受益人,接手了全部家業(yè)。香暗荼歪著頭觀察他的表情,突然從袖中抽出一封焦黃的信札。
"你妹妹寫給未婚夫的信,我在火場廢墟里找到的。"她抖開信紙,上面稚嫩的字跡寫著:"二叔近日常與穿紅鞋的姑姑密談,昨夜我見他們在糧倉灑油..."
藏海奪過信紙,卻發(fā)現(xiàn)背面有行陌生的娟秀小字:"阿海哥哥,荼蘼花開了,你怎么還不來娶我?"筆跡暈染處像是淚痕。
"這是..."
香暗荼突然撕開喪服,心口處除了針痕還有個陳舊的烙印——"藏"字。她眼中涌出更多血淚:"我本是你的通房丫鬟,那年你說要娶我..."她抓起他的手按在烙印上,"可大火燒起來時,你只救了你妹妹!"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藏海終于想起那個總穿紅鞋的姑娘,她會在夜里偷偷給他送安神湯,會在他練字時磨墨...而他在火場確實先抱出了妹妹,等再回去救人時廂房已經(jīng)塌了。
"紅萼?"他顫抖著喚出這個塵封的名字。
香暗荼——不,紅萼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抓起銀簪瘋狂刺向自己的烙印,黑血噴濺在兩人臉上:"我活下來了!靠著喝雨水吃老鼠活下來了!"她扯開衣領(lǐng)露出更多傷疤,"每道傷口都是對你的詛咒!"
藏海在血腥味中突然吻住她。香暗荼僵住,銀簪當(dāng)啷落地。這個吻充滿鐵銹味和絕望,卻比任何解藥都有效地平息了她的狂亂。分開時,她摸到他臉上的濕意,竟是血淚交融。
"我們一起下地獄吧。"藏海咬破手腕遞到她唇邊,"但下去前,得先送該下去的人一程。"
香暗荼癡迷地舔舐著他的傷口,突然從發(fā)間取下一支紅玉簪子:"知道這是什么做的嗎?是你二叔最寵愛的那位'紅鞋姑姑'的指骨。"她將簪尖刺入他掌心畫了個血符,"現(xiàn)在,該輪到藏岳老狗了。"
天光漸亮,醫(yī)館門前的青紗燈籠不知何時變成了白色。路過的人聽見里面?zhèn)鞒鏊瓶匏菩Φ母杪暎{(diào)子是多年前流行的《荼蘼怨》:"...花開不見君,花落君不見,化作血泥也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