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天踏進(jìn)府門時，暮色已沉。五年的外派任職，這座京城府邸對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老管家領(lǐng)著眾仆跪迎，他略一頷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人群，尋找那個身影。

"文兒呢？"

"回老爺，少爺在書房候著。"老管家恭敬答道，"少爺知道老爺今日回府，一早便沐浴更衣，等候多時了。"

博文天眼中閃過一絲柔和。他記得離京時，博文還是個十一歲的孩童，身子骨單薄得像株嫩柳，卻偏要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站在臺階上向他行禮告別。

穿過回廊，書房燈火通明。博文天在門前略頓，整了整衣冠，這才推門而入。

"父親大人。"

清朗的聲音傳來，博文天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身著月白長袍的少年立于案前，正向他行大禮。少年身形修長，腰背挺得筆直，低垂的脖頸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膚。

"起來吧。"博文天壓下心頭異樣的觸動，走到主位坐下。

博文起身，卻仍微垂著頭。燭光為他精致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邊，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陰影。十六歲的少年已初具青年風(fēng)姿，眉眼間卻仍帶著幾分稚氣。

"抬頭。"

少年聞言仰首，博文天這才看清他的面容——那雙眼睛與自己如出一轍，只是更清澈些；鼻梁挺直，唇形優(yōu)美，下頜線條尚顯柔和。是個俊秀的孩子，博文天暗自評價，心中涌起一絲莫名的驕傲。

"兒子聽聞父親奉召回京，升任兵部侍郎，心中歡喜難抑。"博文聲音輕柔，措辭卻極得體，"父親一路勞頓，兒子已命人備好熱水與膳食。"

博文天點(diǎn)頭："你有心了。"他環(huán)視書房，案上整齊擺放著書冊與文稿，"這些年的功課如何？"

"兒子愚鈍，只恐辜負(fù)父親期望。"博文謙遜道，卻還是取來一疊文章呈上。

博文天細(xì)細(xì)翻閱，發(fā)現(xiàn)兒子在經(jīng)史子集上造詣頗深，幾篇策論更是見解獨(dú)到。他心中欣慰，卻在看到習(xí)字帖時微微蹙眉——字跡工整卻透著幾分浮躁，筆鋒處多有倉促。

"文筆尚可，字卻需多加練習(xí)。"博文天將文章放回案上，"從明日起，每日交一篇習(xí)字給我過目。"

博文身子微微一僵，隨即恭敬應(yīng)道："兒子遵命。"

博文天起身，不意瞥見兒子袖口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纖細(xì)白皙，讓他想起書房里那尊白玉筆架。不知為何，他忽然想伸手握住那手腕，感受其溫度是否也如玉般冰涼。

這念頭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博文天暗自搖頭，許是旅途勞頓所致。

"時候不早，你且歇息吧。"他轉(zhuǎn)身欲走，卻聽兒子輕聲喚道：

"父親..."

博文天回頭，見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渴望，又迅速隱去。

"兒子...兒子可否每日向父親請安？"

博文天凝視兒子片刻，緩緩點(diǎn)頭："可。"

少年眼中瞬間亮起的光彩讓博文天心頭一暖。他抬手想撫摸兒子頭頂，卻在半空停住，改為輕拍肩膀。

"好生休息。"

走出書房，博文天深吸一口秋夜微涼的空氣。他不知該如何形容方才心中那抹異樣感受——像是久旱逢甘霖，又像是踏空了一級臺階。五年光陰，那個怯生生喚他"爹爹"的孩童，已長成了清雅俊秀的少年。

而更令他不安的是，當(dāng)燭光映照在博文臉上時，他竟有一瞬恍惚，仿佛看到了亡妻年輕時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