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世界澆成模糊的灰白色。
蘇棠靜立在便利店門口,目光落在玻璃門上蜿蜒的水痕間。自動門每一次開合,都挾裹著潮濕的風撲面而來,她不自覺地將米色針織衫裹得更緊了些。指尖摩挲著手機邊緣,那細微的觸感仿佛成了唯一的寄托——屏幕依舊定格在母親最后發(fā)來的那條語音:“今晚記得收被子,天氣預報說有暴雨?!甭曇魷厝釁s帶著叮囑的意味,可如今聽來,竟像一道揮之不去的預兆,壓在心頭,沉甸甸的。
“要關東煮嗎?”店員的聲音輕飄飄地鉆入耳中,將她從恍惚的思緒中拽回。貨架上的飯團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泛著細膩的油潤光澤,仿佛無聲地誘惑著過往的顧客。蘇棠微微搖了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的一個黑色行李箱吸引住了。那箱子的邊角已被歲月磨得發(fā)白,拉鏈上掛著一只褪了色的櫻花掛件,像是從某個塵封已久的舊時光中流浪而來的遺物,靜靜地訴說著它曾經(jīng)的故事。
雷聲在頭頂轟然炸響,震得空氣都仿佛顫了一顫。下一瞬,穿黑色沖鋒衣的男人推門而入。他的發(fā)梢沾滿了雨水,晶瑩的水珠順著額前的碎發(fā)滑落,在深色衛(wèi)衣上洇出一片暗沉的痕跡,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他沒有片刻停留,徑直走向關東煮柜臺。修長的手指探向一次性紙杯時,動作透著一種機械般的精準,冷靜而利落,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被他掌控。
"您的關東煮。"店員遞過紙杯,男人卻猛然抬起頭:"有熱茶嗎?"他的聲音宛如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器,嘶啞而干澀。喉結滾動間,蒼白皮膚下的青筋隨之跳動,仿佛正努力壓抑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蘇棠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指向了墻角那臺孤零零佇立著的自動販賣機:“那邊有熱飲。”男人微微頷首道謝,而她卻在不經(jīng)意間捕捉到了他右手虎口處一道月牙形的疤痕。那疤痕像是某種隱秘的印記,在他點按投幣口時,隨著指尖的動作輕輕顫動,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故事感。
雨勢愈發(fā)密集,敲打著便利店的玻璃窗,發(fā)出細密的聲響。店內原本稀疏的顧客逐漸離去,只剩下些許空蕩的氣息在空氣中游走。男人依舊坐在高腳椅上,黑色沖鋒衣的帽子低垂著,將大半張臉隱匿在陰影里。暖黃的燈光灑下來,卻照不亮他眉眼間的倦意,那露出來的半張臉帶著些許憔悴,仿佛經(jīng)受過漫長夜色的侵蝕。蘇棠低頭整理貨架,指尖隨意撥動著商品,看似專注,余光卻悄然落在男人身上。他正盯著手機屏幕,修長的手指在一個界面上反復滑動,像是在猶豫什么。然而,每一次滑動都像一場未完成的抉擇,最終他什么也沒點開,只是靜靜地望著屏幕,目光深沉得如同窗外無盡的雨幕。
“需要幫忙嗎?”話一出口,蘇棠便感到一陣懊悔。男人驟然抬起頭,那雙眼睛如同暴雨夜里孤獨佇立的路燈,昏黃而銳利,直直刺入她的視線。他沉默了許久,久到蘇棠幾乎以為自己的詢問會被無聲地略過,才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三個沙啞的字:“充電寶。”
充電線的接口處,一縷微弱的紅光在黑暗中倔強地閃爍著,像是某種不易察覺的心跳。男人將手機推了過來,動作隨意卻帶著幾分刻意。鎖屏畫面只是一閃而過,但那張泛黃的火車票卻深深烙進了蘇棠的眼底——日期定格在五年前的初春,票面上“K361次 蘭州-敦煌”的字樣仿佛從時光深處浮現(xiàn)出來。她喉嚨驟然一緊,連呼吸都好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了一瞬。
“你相信平行時空嗎?”男人的聲音驟然響起,輕柔得仿佛要被綿密的雨聲吞沒。他微微仰頭,目光似穿過雨簾望向某個遙遠的地方,“就像此刻,我的一部分仍停留在便利店里,而另一部分,卻站在月臺上,等待一列永遠不會抵達的火車?!?/p>
玻璃門被再次推開,身穿校服的女孩撐著傘疾步而入。男人迅速按下鎖屏鍵,起身的瞬間,黑色行李箱與地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蘇棠伸手拉開自動門,潮濕的風裹挾著細密的雨絲撲面襲來,帶著幾分涼意滲透進空氣里。
“謝謝。”他在雨幕中回過頭來,櫻花掛件在昏黃的路燈下微微搖曳,仿佛帶著一絲不舍的意味。“對了,”他抬起手,從口袋里摸索出一樣東西,“這個給你?!庇矌虐察o地躺在他的掌心,被雨水洗刷得透亮,泛著溫潤柔和的光澤。那是一枚紀念幣,上面刻著“蘭州站”幾個字,像是承載了一段遙遠又深沉的記憶。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來回擺動,劃出一道道扇形的弧線。蘇棠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枚尚有余溫的硬幣,目光追隨著那個逐漸消失在雨夜中的黑色身影,直至他完全融入無邊的暗色里。貨架上的飯團不知何時少了一個,包裝紙泛著細微的光澤,水珠順著“海鮮口味”的字樣緩緩滑落,仿佛勾勒出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通向某個遙遠而未知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