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燈早就關了,只有走廊應急燈的綠光從門縫滲進來。王奕面朝墻壁側躺著,被子拉到鼻尖,呼吸刻意放得又緩又長。背后的床鋪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沈夢瑤在翻找什么。
雨點突然砸在玻璃上,王奕的睫毛顫了顫。她聽見塑料藥板被掰開的脆響,然后是極力壓制的吞咽聲。沈夢瑤的床架輕輕搖晃,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比貓還輕。
臺燈被按亮時,王奕的后背繃緊了。光圈投在對面墻上,映出沈夢瑤弓著背的剪影。筆尖在紙上劃動的沙沙聲里混進幾聲悶咳,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嚨。王奕的指甲摳進掌心,數(shù)著咳嗽的間隔——上次是七分鐘,這次只隔了四分半。
沈夢瑤突然倒吸一口氣。王奕聽見圓珠筆滾落的聲音,然后是抽屜被急急拉開。她數(shù)到十三秒,才傳來藥瓶擰開的咔嗒聲。塑料瓶在桌面上打轉的聲響格外刺耳。
王奕悄悄把被子往下拉了一寸。借著臺燈光,她看見沈夢瑤左手死死抵著胃部,右手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病歷本攤開在旁邊,CT片袋露出一個角。一滴汗從沈夢瑤下巴掉下來,在紙上洇出深色的圓點。
雨下得更大了。沈夢瑤突然合上筆記本,動作太急帶翻了維生素瓶。白色藥片撒了一桌,有幾顆滾到王奕床底下。沈夢瑤僵住不動,臺燈光照著她發(fā)顫的手指。
王奕閉緊眼睛。床架又晃了晃,拖鞋趿拉著往衛(wèi)生間去。水龍頭開到最小,水流聲還是驚醒了隔壁床的周詩雨。
"瑤瑤?"周詩雨迷迷糊糊地問。
"沒事,喝口水。"沈夢瑤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王奕等到衛(wèi)生間門關緊才睜開眼。沈夢瑤的筆記本歪在桌邊,露出內(nèi)頁一角。她盯著那個藍皮本子看了三秒,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上。木地板冰涼,藥片在腳底碾成粉末。
筆記本扉頁用熒光筆涂著"遺愿清單",后面畫了個笑臉。王奕翻開第一頁,北海道地圖上標著星號,旁邊寫著"極光觀測點"。字跡被水漬暈開過,紙面皺皺巴巴的。
第二頁是器官捐獻卡的復印件,沈夢瑤的簽名又小又工整。王奕的拇指蹭過簽名,突然發(fā)現(xiàn)卡背面有血跡。她的呼吸變快了,紙張在手里嘩啦響。
"姑息治療計劃"幾個字跳進視線時,王奕的膝蓋撞到了桌腿。表格里整齊排列著化療日期,最早那欄是半年前。她盯著那個日期,喉嚨發(fā)緊——那是沈夢瑤第一次暈倒在解剖課的日子。
衛(wèi)生間的門把手轉動了。王奕慌亂中碰倒臺燈,燈光晃過解剖學教材,里面夾著的紙張飄了出來?;熤橥鈺湓诘厣希颊吆炞謾谀E新鮮。
"還沒睡?"沈夢瑤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嘴角還沾著水珠。
王奕攥著同意書的手抖得厲害。紙張上的"肝臟轉移"四個字像刀片,割得她眼睛生疼。沈夢瑤走近時,她聞到淡淡的血腥味混著牙膏的薄荷香。
"這是什么?"王奕舉起同意書,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沈夢瑤伸手要拿,王奕后退撞到衣柜。衣架晃動的聲響里,兩人隔著散落的藥片對視。沈夢瑤突然笑了,指著同意書最下面:"你看,我連葬禮BGM都選好了。"
王奕的視線落在《櫻花櫻花想見你》的歌名上,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抓起桌上的筆記本摔過去,沈夢瑤沒躲,本子擦過她耳畔砸在墻上。
"生存期到底多久?"王奕揪住沈夢瑤的病號服領子,摸到里面凸起的輸液港。沈夢瑤的鎖骨硌著她指節(jié),皮膚燙得不正常。
沈夢瑤掰開她的手,從抽屜里拿出個玻璃瓶。櫻花標本在福爾馬林液里浮沉,花瓣邊緣已經(jīng)開始溶解。"骨灰摻進煙花怎么樣?"她晃著瓶子,"撒在札幌的雪地上會發(fā)光吧?"
王奕搶過瓶子往地上砸。玻璃爆裂的瞬間,沈夢瑤突然彎腰咳嗽,血滴在碎片上。王奕的怒罵卡在喉嚨里,她看著沈夢瑤蹲下去撿花瓣,血順著指縫流到干枯的花脈上。
"死亡不是最疼的。"沈夢瑤把染血的花瓣放在王奕手心,"看著你哭才是。"
走廊傳來宿管阿姨的腳步聲。王奕跪在地上撿玻璃片,發(fā)現(xiàn)沈夢瑤的備忘錄攤在腳邊。最新一頁寫著"第一封信:給二十歲的王奕",后面畫了半個愛心。
阿姨敲門的動靜驚醒了整層樓。沈夢瑤把快遞盒往床底踢了踢,但王奕還是看見了"安寧療護機構"的logo??爝f單從沒粘牢的縫隙里露出一角,收件人寫著"臨終關懷部"。
王奕把花瓣按在胸口,玻璃渣扎進膝蓋也不覺得疼。沈夢瑤用沾血的手指繼續(xù)寫信,臺燈光照著她睫毛上沒掉下來的淚。雨停了,排水管滴水的聲音像倒計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