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我們還是回到之前住的小城,我的那處舊屋子早就沒了,但楊戩的舊宅還靜默在那,好像在等往日重現(xiàn)。
宅子很大,我是第二次來這里,上回來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了。當(dāng)時夜色很重,沒看得很清楚,這次一踏進門,我才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楊戩總是那么溫和,楊嬋也是。
院子的磚縫里擠出很多雜草,稀稀疏疏的,卻很青蔥。東邊的屋頂上爬滿了紫藤的枝葉,只是花季已過,不知今年開得盛不盛。房屋的磚瓦都還完好,宅子外圍的老樹也很安和,也許它們也在靜候故人,但卻來了幾個生面孔。
我霎時覺得心底有一陣難以忍受的羞恥泛濫上來——曾經(jīng)我在這偷竊,當(dāng)時不覺得有什么,現(xiàn)在想想,我在賭一個心性善良的人到底能有多寬容,而他現(xiàn)在幾乎失去了曾經(jīng)的一切,物是人非。
我在可憐他嗎。
還是在可憐我自己。
我們都好像斷了根的草,飄飄搖搖最后還是回歸故里,但當(dāng)我們真正再踏上這片土地時,早已沒了從前的自在。
我還記得他送我的百合花,很美,很靜。
我記得那年七夕,他和我一起逛集市。
我記得楊嬋笑得好開心。
我記得我們一起看星星。
我記得重逢時他的模樣。
我記得他握著我的手說我選擇愛你。
好夢幻。
奶奶也走了,我的小屋也沒了,我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也都被消磨了,這么多年,彈指一揮間。
我曾經(jīng)追求浪跡天涯,游歷四海,但等停下來,安定下來,便不愿再游蕩了。因為有些東西,如果不一直守著,一下子就消散了,再也看不見,尋不著了。
我害怕失去。就像當(dāng)年楊戩與楊嬋分離,雖然她并未身死,但這一別,其實已算永別,而真正接受這種分離,楊戩又到底用了多久呢。
直到他看著妹妹化作點點星光嗎。
哎,我終究無法感同身受,只希望我能伴他長久一點吧。如果他愿意。
我們定居在這有十幾天了,日子也漸漸步入正軌。我跟沉香慢慢混熟了,不過他有時對我,還有點距離感,大概還是在想他母親吧。
楊戩話不多,我時常跟他一起在院子里曬太陽。起初都是我靠在他身上,后來我怕他累,就讓他把頭靠在我身前,給他順順頭發(fā),很乖。
不知道他會想什么,我有話沒話地總想跟他說幾句,看得出來他心事很重,總該不會輕易地走出來。
我給他順頭發(fā)的時候,他都很安靜,平時他習(xí)慣束發(fā),一散下來,還真是另一種感覺。
他發(fā)絲較軟,發(fā)量很多,烏青的發(fā)垂下來都快到腰間了。
我在院子里重新種了幾株桂花,希望明年就能長起來吧。
這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楊戩還睡著,我悄摸地起身,突然被一只手逮住了。
“墨九……”
我回頭一看,他眼睛半睜半瞇,大早晨怎么看著不大高興??偛粫俏易蛲硭X的時候惹他了吧。
我又躺回他身邊,捏捏他的臉:“怎么了,被我吵醒啦?”
他附上我的手,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很清透,說不出什么感覺。
“沒睡醒就再睡會兒吧,”我抬手捋捋他耳側(cè)的頭發(fā),“還是想讓我陪著你?”
“不了,起床?!彼饋恚槑е乙财饋砹?。
我下床出門,看外面太陽剛露臉。
他走出來,我的頭發(fā)突然散落了。
后面有很溫柔的聲音:“別動,剛才頭發(fā)盤歪了。”
他給我重新盤完頭發(fā),就又從身后環(huán)住我。
“又怎么啦?!蔽腋逍∝堃粯樱粗衷谖壹绨蛏系膫?cè)臉。
“沒事。”他的語氣軟軟的,分明就是心里有事。
我回身親了他一口,然后就立馬跑開了。
他沒跟上來,我也能聽到他偷笑。
但下一秒我就看到沉香竟然站在屋前,雖然剛睡醒,可我能感受到他看到了一些場景。
“沉香,起來啦……等會你康叔姚叔就弄好飯了,你舅舅正好也起來了……”
“姐姐……”
“嗯?”
“我總覺得喊你姐姐不太合適,但你又不愿意讓我……”
“叫姐姐就行哈。”我尷尬地笑了幾聲。
今天我打算帶著一大家子去集市上買點東西,裝點一下老宅子,生活總該有點生活氣,也換換心情。
也順便挑幾塊好布料,給大家做幾件衣裳。
一頓忙活下來,腿都抬不動了。
我吃完晚飯就倒在床上了,楊戩邊給我揉腿邊跟我聊天,聊著聊著我就睡了,迷迷糊糊地還感覺到他親了我一下。
又是一夜好夢。
初來時大家的那種壓抑情緒淡了許多,金秋一過,深冬便很快就要來了。
希望下一個秋天時,院里飄滿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