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TAL,對,就是這個。難怪我會忘記,挺難的一個單詞?!苯痦樥苤讣庠趩卧~卡上反復摩挲,終于找到那個剛才在腦海里打轉(zhuǎn)卻始終抓不住的單詞,語氣里透著點如釋重負。
“你竟然還有心情看單詞本?!而且那不是很簡單的單詞嗎?”李大哲焦慮地扯著頭發(fā)。
想起皮韓宇要是知道他們被個一年級毛頭小子揍了的反應,就覺得天要塌下來,“我們被區(qū)區(qū)一個一年級的毛頭小子揍了!你現(xiàn)在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嗎?”
“P U N C H…”金順哲沒接話,反倒低頭對著單詞卡念起了拼寫,聲音輕得像在自語。
李大哲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這人已經(jīng)沒救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坐在地的樸敏哲。
可樸敏哲只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腦后被扯斷的辮子,發(fā)根處還殘留著刺痛?!鞍ァ瓫]想到他會在那里扯我的辮子…殘忍的家伙…”
李大哲語氣沉重,“敏哲,這下別說是‘成員’了,是不是連‘常備軍’的位置我們也保不住了?”
他等了半天沒聽見樸敏哲回應,倒是身后傳來金順哲淡淡的聲音,“保不住就保不住唄?!?/p>
李大哲和樸敏哲同時回頭,只見金順哲的目光還黏在單詞卡上,指尖甚至還在輕輕點著卡片上的釋義,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
金順哲終于抬眼,眼神清明,“大不了以后不給他當跑腿就行了,我們什么時候變成了金錢的奴隸啊?”
“西八,你在放什么狗屁啊,傻X!”李大哲猛地坐起,怒吼如雷,“那你打算怎么去掙錢?我們仨,除了打架,別的什么都不會,你說我們拿什么掙錢?!”
“那是借口?!苯痦樥芙K于合上單詞本,抬眼直視他,“你只是想更輕松地掙錢而已,你從沒想過要踏踏實實地去掙錢,不是嗎?”
“這家伙,在你眼里,我只不過是那種貪財?shù)娜??”李大哲的氣勢弱了些,卻依舊嘴硬,“你懂什么…”
“我都知道,成為常備軍之后得到的那輛車,你是不是拿去給賣了?而且還拿那筆錢去賭博全給輸光了吧?”金順哲打斷他,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像釘子。
李大哲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怒氣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掩飾不住的錯愕,他是怎么知道的,但這份錯愕只持續(xù)了幾秒,他就梗著脖子硬撐,“那是我的錢,我愛怎么花怎么花,要你管!”
“不爭氣的家伙!人就是那樣一步步走向墮落的!”金順哲的語氣沒帶多少情緒,卻字字扎人。
“你說什么!”這句話像是踩中了李大哲的痛處,他臉色漲得通紅,口不擇言地沖了上去,“說得自己有多清白似的?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爺…”
“大哲!”樸敏哲眼疾手快,一把推開李大哲,急得大叫他的名字,同時拼命給他使眼色,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金順哲眼神一凜,迅速抬頭,“爺爺怎么了?”
李大哲猛地咬住嘴唇,喉結(jié)滾動,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瞪著金順哲,眼中翻涌著憤怒,又懊惱地低罵了一聲,甩開胳膊大步?jīng)_向樓梯口,身影消失在鐵門之后。
樸敏哲遲疑一瞬,深深看了金順哲一眼,眼神極其復雜,隨即追了上去。
金順哲最后離開天臺,剛下了一層樓,便看著墻上被圖亂的學習小組的海報,大大的學習兩字,心中不知想了什么,向自己的班級走去。
金順哲獨自佇立良久,才緩緩轉(zhuǎn)身,走下樓梯。
剛下一層,他停下腳步。
墻上貼著一張被涂鴉覆蓋的學習小組海報,紅筆潦草地劃掉“學習”二字,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廢物集中營”。
那兩個被劃掉的字,像烙印般刺入他的眼。
學習。
他盯著那兩個字看了片刻,原本紛亂的心緒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拽了一下,最后收回目光,朝著自己班級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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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職高 · 禮堂
副校長站在講臺中央,背脊挺直如刀鋒,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臺下密密麻麻的學生。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禮堂的每個角落。
“現(xiàn)在開始,進行今天的早會,流星職高的各位師生們,我知道臨近期中,大家都在專注于自己的本職工作。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提一個看似荒誕,卻值得深思的問題。”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各位當中,有沒有以后想成為‘黑社會成員’的?”
禮堂一片寂靜。學生們面面相覷,有人低頭,有人冷笑,更多的人只是沉默。
副校長輕笑一聲,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輕蔑,“我相信現(xiàn)在這年頭,應該沒有幾個把成為流氓混混當作理想的人。當然,不能否認的確也有一些走上歪路的特例。但——”
他語氣陡然轉(zhuǎn)厲,如同驚雷劈開沉悶的云層,“竟然有人拿幾個特例以偏概全,把整個學校說成是黑幫的搖籃,向教育廳提交了請愿書!”
他目光如炬,掃視全場,“這不僅導致學校的名聲一敗涂地,而且還引來教育廳的調(diào)查。
讓我們學校的處境變得十分難看!這件事關乎整個學校的命運,弄不好會讓學校被停辦,是一個非常重大的事件?!?/p>
“停辦”二字如重錘砸下,禮堂瞬間炸開了鍋。竊竊私語、驚疑目光、不安的躁動在人群中蔓延,原本安靜的禮堂頓時變得嘈雜。
副校長抬手壓了壓,等騷動稍歇,目光突然鎖定在教師隊伍里,“本校擁有許多優(yōu)秀人才,還有很多充滿熱情的學生,只要是流星職高的教師,肯定都對此心知肚明,對不對?
李韓京老師?請您上臺解釋一下?!?/p>
他瞇起眼,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我們學校被冠以黑幫搖籃的污名,您作為剛就任不到一個月的教師,請到臺上來親口向大家解釋清楚,那些謠言‘并非屬實’?!?/p>
李韓京身形微怔,仿佛被推入聚光燈下的囚徒。她緩緩抬頭,隨即邁步走上講臺。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禮堂中格外清晰。
臺下,樸建燁死死盯著副校長,心中怒火翻涌,這個死老頭子,竟然拿學生當擋箭牌,讓提交請愿書的李老師親口為學校辯護。
但是學校會被停辦,如果在這里指出學校的問題,就意味著支持停辦,繼而成為大家的公敵,會受到數(shù)百人的詬病,這一點肯定會讓老師有巨大的壓力。
李韓京站在麥克風前,手心沁出冷汗。她深吸一口氣,突如其來的聚焦讓她渾身發(fā)緊,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我在就任之后…我們學校…”
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剛落,臺下的不耐就翻涌上來。
“能不能快點?。俊?/p>
“不會說話嗎?!”
“不是她寫的請愿書嗎?!”
站在禮堂四周維持秩序的學生會成員金奎真頓時火冒三丈,對著出言不遜的學生厲聲罵道,“西八!叫你們吵…”
他揚起手里的教棍,剛要往下?lián)],手腕卻被副校長攥住,抬手示意他不要管。
李韓京深吸一口氣,咽了口口水,在心里反復告訴自己 “別害怕”。
她抬眼看向臺下,聲音比剛才堅定了些,“我雖然剛來這里任教不久,但關注這所學校已經(jīng)很久了,通過我的恩師,已故的吳靜華老師?!?/p>
吳靜華三個字一出,禮堂驟然一靜。那是一個被刻意遺忘、卻又無法真正抹去的名字。去年,正是她主導召開對皮韓宇的懲戒會,最終卻在懲戒會前夜意外身亡。
李韓京的聲音漸漸堅定:“這所學校很不正常,黑幫搖籃這個污名…也許并不假?!?/p>
副校長聽到這個名字,臉色瞬間變了,他意識到,李韓京的話絕不會按自己預想的走。他慌慌張張地往講臺沖,想打斷她的話。
“但是不用擔心,學校不會關門的,只要有學生想在這里學習,我們這些老師就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學?!?/p>
“滋啦 ——!”刺耳的噪音突然炸開,副校長沖上前一把扯斷了麥克風線。
可這尖銳的聲響,卻沒擋住另一道更引人注目的動靜。
“砰!”禮堂厚重的大門被一腳踹開,撞擊墻壁的巨響如驚雷炸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zhuǎn)向門口。
尹載民攥著拳頭沖了進來,目光像鎖定獵物般盯住角落里的皮韓宇,幾步就沖到他面前,用盡全身力氣朝其右臉揮出一拳!
全場學生都被這大膽的舉動驚得叫出聲,連呼吸都跟著頓了半拍,誰都沒料到會有人敢當眾上對皮韓宇動手。
皮韓宇顯然也沒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卻憑著本能迅速反應還擊回去,右腿像道閃電般利落掃出,精準踹在尹載民的臉上。
尹載民悶哼一聲,踉蹌后退,人群驚呼四起。
“為什么偏要玩沒有勝算的游戲?”皮韓宇站直身體,整理衣領,語氣輕慢如在訓斥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要不是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與宇妍之間不會出現(xiàn)那道裂痕…
皮韓宇望向尹載民的目光驟然一冷,原本散漫無羈的眼神,剎那間被一種如冰鋒般銳利的寒意取代,連周遭的空氣都像是跟著沉了幾分。
尹載民緩緩抬頭,嘴角滲出一絲血跡,卻笑了“疼吧?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大家一聽到你的名字就會害怕。
原來大家是不想得罪你才會盡量躲著你,所以你好像因此產(chǎn)生了錯覺,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被打也一樣會疼,別太得意忘形了?!?/p>
他不再看皮韓宇,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講臺,順手抄起側(cè)邊備用的話筒。全場鴉雀無聲,連呼吸都仿佛被凍結(jié)。
“現(xiàn)在是期中考試期間,”尹載民的聲音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為了營造良好的學習氛圍,我會徹底清除一切妨礙學習的因素。”
他說這話時,目光如鐵,直直釘在禮堂最后一排的皮韓宇身上。
放下話筒,尹載民徑直朝門口走。經(jīng)過皮韓宇時,聽見對方冷笑著開口,“真以為自己能改變這所學校?”
深信唯有加入黑幫人生才算得上是成功的…一群下九流混混。
尹載民腳步?jīng)]停,只側(cè)過頭,聲音清晰地傳進皮韓宇耳朵里,“我看見他手里拿著單詞卡,不要以偏概全,等著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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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秘書輕手輕腳推開病房門,腳步放得極緩,直至走到宇妍身后,才微微俯身鞠躬,聲音壓得低沉:“小姐?!?/p>
宇妍側(cè)過眼掃了他一下,沒多說話,目光又落回病床上沉睡的母親身上。
白秘書將手中提著的禮盒輕輕放在一旁空置的桌上——高麗參、黑枸杞、雪蛤,皆是名貴滋補之物,包裝精致,卻透著一股儀式性的疏離。
他剛欲開口,宇妍卻已緩緩起身,動作輕緩,生怕驚擾了母親。她腳步很輕地朝門口走,經(jīng)過白秘書身邊時,只淡淡丟下一句:“出去說?!?/p>
白秘書頷首,閉口不言,默默跟在她身后。兩人一前一后穿過長廊,來到二樓的玻璃圍欄處。
“會長讓我代為問候夫人?!卑酌貢皖^,語氣恭敬,字句卻如精心打磨過的刀鋒,裹著絲綢的外衣,“也請您保重身體。”
宇妍冷笑一聲,唇角微揚,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她轉(zhuǎn)身倚靠在玻璃欄桿上,目光如冰刃般刺向他:“爺爺?shù)脑拺摬皇沁@樣吧?直說吧,你來這里的任務?!?/p>
白秘書神色不變,仿佛早已預料。他微微垂眼,語氣平穩(wěn):“會長知道小姐對夫人的感情,并未反對您在這里照料。只是…不想小姐悲傷過度,耽誤上次補上的進度?!?/p>
其實正如宇妍猜測,會長真正的吩咐,從頭到尾就只有“別讓她耽誤進度”這一句。
宇妍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眼底卻沒什么笑意,她早就知道,本就不待見母親的爺爺,怎會真正關心一個已經(jīng)與自己兒子離婚的兒媳?
所謂的“慰問”,不過是體面的遮羞布。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不快,抬眼看向白秘書:“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一件事。”白秘書打開手機,迅速點開一張圖片,遞到她面前,“您吩咐的‘禮物’,已準備妥當。來源已清理干凈,鏈條切斷,無人可追查?!?/p>
圖片上,嶄新的西格紹爾P220 .45ACP型手槍靜靜躺在紅色鞋盒里,槍身泛著冷峻的金屬光澤,旁邊是一整盒黃銅色的子彈,共六十發(fā),排列整齊,金屬外殼在鏡頭下泛著冷光。
宇妍只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對這種東西,她半分興趣都沒有,不過用來交差,倒是足夠了。“送到休息室,交給民煥吧?!?/p>
白秘書點頭應下。他從不多問緣由,只需按吩咐行事。
轉(zhuǎn)身之際,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間掠過樓下收費窗口前的一個背影。那是一頭金色的發(fā)絲,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
好像是,金順哲?
白秘書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宇妍一直盯著,輕聲問道,“要了解下情況嗎?”
宇妍的視線沒移開,只輕輕 “嗯” 了一聲。
白秘書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語氣簡潔。
不過片刻,方才與金順哲交談過的財務部李課長便匆匆趕至,額角沁著細汗,深深鞠了一躬,“小姐,白秘書?!?/p>
白秘書臉上揚起慣有的、程式化的淺笑,“李課長,剛才在樓下的學生,是我這邊介紹過來的病人家屬,看他在收銀臺站了許久是有什么…?”
李課長立刻會意,連忙詳細解釋,“病人的情況已好轉(zhuǎn)了很多,化療也接受得很好,再堅持一陣子的話有很大可能性痊愈。但是您也清楚,醫(yī)院使用的藥品和器材都是進口的,后續(xù)治療加療養(yǎng)費用,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畢竟病人只有他一個親屬,確實是筆不小的負擔。這位家屬之前一直都按時繳費,但是這個月就…”
他的操作并不符合醫(yī)院要求的規(guī)范,李課長飛快地瞥了眼兩位的神色,見并無不悅,才繼續(xù)道,“已經(jīng)和家屬說明,下個月之前補齊。”
宇妍眉心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紐扣。金順哲為了籌集醫(yī)藥費給他爺爺治病,才答應加入延白幫常備軍,韓宇為何突然斷了資助?
見宇妍沒有開口的意思,白秘書便接過話頭,語氣緩和,“處理得很妥當,不必緊張,只是例行了解。近期的考核,你們科室的表現(xiàn),我會特別注明?!?/p>
“哪里哪里,這都是我該做的!太感謝您了!”李課長如釋重負,擦了擦額角的汗,臉上堆起笑,又鞠了一躬才轉(zhuǎn)身離開。
白秘書回到原位,“小姐,需要和財務部那邊打招呼嗎?”
“不用?!庇铄麚u頭,目光沉靜,“直接干預,反而引人懷疑。”
她略一沉吟,忽然問,“最近的特例極罕減免項目還有名額嗎?”
“還有兩個名額,但是金順哲爺爺?shù)牟“Y,并不在項目要求的特例覆蓋范圍內(nèi),所以他們的申請沒有通過?!?/p>
“既然申請了,那就通過吧,特批的?!庇铄逼鹕?,目光落向白秘書。
白秘書微微一怔,隨即低頭應下,“明白了,我這就讓人安排?!?/p>
宇妍輕輕頷首,轉(zhuǎn)身緩步朝母親的病房走去。走廊燈光柔和地灑在她肩頭,卻照不進她眼底那片深潭般的思緒。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這個時間,載民……應該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