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轟鳴撕碎了江南水鄉(xiāng)最后的靜謐,沾滿泥點的越野車如同一頭掙脫束縛的鋼鐵野獸,咆哮著碾過濕漉漉的柏油路,將粉墻黛瓦的杭州城遠遠甩在身后。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從溫潤的丘陵漸漸過渡到粗糲的平原,天空也變得高遠而蒼茫。
車廂內(nèi)氣氛沉凝。吳邪坐在副駕,目光緊鎖著攤開在膝蓋上的地圖冊和手機導航。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些代表昆侖山脈的、密集而陡峭的等高線,眉頭緊鎖。張起靈提供的方位極其模糊,指向昆侖山脈西段一片人跡罕至、在地圖上甚至沒有標準命名的區(qū)域,只有幾個古老文獻中晦澀的音譯代號——“喀拉喀什”、“薩雷闊勒”。那里是生命的禁區(qū),平均海拔超過五千米,冰川縱橫,氣候詭譎多變。
“我說天真,”后座傳來王胖子悶悶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高原反應前兆的喘息,“咱這趟…咳咳…是不是有點太倉促了?裝備是齊活了,可這向?qū)А@向?qū)夏膬赫胰??總不能指著小哥當活體GPS吧?他那方向感…咳…好是好,可那是針對斗里的明器!這荒山野嶺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灌了一大口水,拍著胸口順氣,臉色有些發(fā)白。
吳邪頭也沒回,手指用力點了點地圖上那片空白的區(qū)域:“那老頭用命送出來的‘鑰匙’,指向的就是這兒。小哥說‘墟’在那里,就必然在那里。向?qū)В俊彼旖浅冻鲆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找誰?找那些把我們當肥羊宰的當?shù)厝耍窟€是找可能還藏在暗處的汪家余孽?”
提到汪家,胖子也沉默了,只余下粗重的呼吸聲在車廂內(nèi)回蕩。
開車的張起靈始終沉默。他戴著墨鏡,遮住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只露出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車速很快,卻很穩(wěn),像一頭精準捕獵的雪豹在高原公路上穿行。他的方向異常明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每一次轉(zhuǎn)向都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從那個烏木匣子里的青銅器,一直延伸到昆侖深處的某個點,牢牢牽引著他。
吳邪透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張起靈的沉默比平時更加厚重,像一層無形的冰殼覆蓋著他。吳邪能感覺到,隨著距離昆侖越來越近,他周身那股沉凝的氣息也越發(fā)明顯,仿佛背負著越來越重的山岳。這不是緊張,更像是一種…與某種龐然大物即將正面遭遇前的絕對專注和壓抑。
車子一路向西,海拔表上的數(shù)字不斷攀升。空氣變得稀薄而冰冷,車窗外的景色徹底變了模樣。起伏的草甸被嶙峋的黑色巖石和灰黃色的凍土所取代,遠處巍峨的山脈連綿起伏,山頂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在稀薄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寒光。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白色河流,從山坳間蜿蜒而下,散發(fā)著亙古的寒意。天空是那種令人心悸的、純凈的藍,藍得近乎虛假,幾縷稀薄的云絲掛在天際,更襯出這片天地的空曠、死寂和…不近人情。
“真他娘的…荒涼啊…”胖子扒著車窗,望著外面一望無際的荒原和遠處沉默的雪山群,喃喃自語,之前插科打諢的勁頭被這天地間的巨大壓迫感消磨了大半,“這鬼地方,別說人了,連只鳥都看不見…小哥,你確定咱沒走錯路?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方向沒錯?!睆埰痨`終于開口,聲音低沉,穿透引擎的噪音,清晰地落在兩人耳中。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遠方天際線下,一片顏色明顯比周圍山體更深沉、隱隱泛著一種不自然青黑色的巨大山體輪廓?!翱茨抢??!?/p>
吳邪和胖子順著他的指引望去。那是一片連綿的山體,大部分隱藏在更近的山巒之后,只露出崢嶸的一角。在雪峰反射的刺目白光映襯下,那片山體的顏色顯得格外突?!⒎菐r石常見的灰黑或赭黃,而是一種仿佛歷經(jīng)千萬年氧化、沉淀下來的、厚重的、暗沉的青銅色!那顏色深沉得近乎發(fā)黑,帶著金屬特有的冷硬質(zhì)感,與周圍覆蓋著白雪的巖石格格不入,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和詭異。
“我…我艸!”胖子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那…那山…是銅的?!整座山?!”他猛地轉(zhuǎn)向張起靈,“小哥,你別告訴我,那什么‘墟’,就在那銅山里?!”
張起靈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透過墨鏡,死死鎖住那片越來越近、顏色越來越深的青銅色山體,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無形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如同沉睡巨獸的低吼,隔著遙遠的距離,似乎已經(jīng)隱隱傳來,撞擊著他的心臟。
吳邪的心也沉了下去。那片青銅色的山巒,在蒼茫天地間沉默矗立,像一頭蟄伏的、用金屬鑄就的洪荒巨獸。它帶來的不是震撼,而是一種冰冷徹骨的、直達靈魂深處的恐懼。鑰匙指向它,張家的源頭指向它…那里面沉眠的,究竟是答案,還是張起靈口中那個沉重的“終結(jié)”?
越野車轟鳴著,一頭扎向那片死寂而詭異的青銅群山。路,已經(jīng)到了盡頭。前方,只有亙古的冰雪、呼嘯的狂風,和那片沉默得令人窒息的巨大青銅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