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開始給防洪堤鍍上一層暗金的邊。河風帶著化工廠特有的鐵銹和硫磺的混合氣味,一陣陣撲在臉上,有些嗆人。
“啪嗒?!币宦曒p響,像是踩斷了枯枝。他猛地扭頭。
防洪堤拐角那道斷墻后面,一抹洗得發(fā)白的裙擺,像被風吹起的河面漣漪,倏地一閃,消失在斑駁的磚墻后面。緊接著,是鞋子急促拍打水泥堤面的聲音。
啪嗒、啪嗒、啪嗒…
那節(jié)奏,那聲音,像一把刺穿記憶的針,瞬間刺穿了江于的渾渾噩噩。
“林…!”
嘶吼聲從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干裂嘶啞。帶著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吼。
來不及思考,那腫脹的左腿拖拽著愣神的的腦子。一步,兩步,感覺不到疼痛,腳下的路越來越模糊,伴隨著嘶啞,意識里只有她。
沖下防洪堤斜坡時,膝蓋的劇痛讓他眼前狠狠一黑,腳下踩了一個絆子,差點栽進堤下的爛泥里。手次拉拉的疼。但他顧不上,眼睛死死盯著前面巷口。
那抹藍色,就在前面,四十米,二十米,十步,兩步…
是她!一定是她!她的記憶在他的面前奔跑,那白色的藍裙子,那瘦削的身影,那影子…是她,一定是…!
江于的眼前沒有了其他,只有了那一個,奔跑在他前面,十來歲的身影。
“等等我!等等我,你別再…” 他扯著嗓子喊,聲音被風撕扯得破碎不堪。
前面的人影似乎被這喊聲驚到,身體明顯地一僵,跑得更快了。拖鞋拍地的聲音更加凌亂急促,甚至有些踉蹌,慌不擇路地鉆進了一條更窄、更陰暗的巷子。
這條巷子江宇認識,叫“老鼠巷”。兩邊是違章搭建的棚屋和破敗院墻的高墻,頭頂是亂七八糟拉扯的電線和晾衣繩,繩上掛著各色衣物,暮色里,像招魂的幡。
盡頭處,堆滿了竹筐、爛菜葉和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箱…,是個死胡同。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擊著肋骨,腳步也不敢停。汗水像開了閘的洪水,浸透了后背的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喘著粗氣,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
前面那抹藍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簇飄忽的鬼火,引著他一頭扎了進去。
腳步在童年里重疊,終于…終于,“追到你啦!”十年前的江于,仿佛也在此時吶喊。
巷子盡頭,那堵斑駁的紅磚墻沉默地矗立著,墻根下淌著黑綠色的臟水,幾只肥碩的蒼蠅嗡嗡亂飛。人呢?
江于猛地剎住腳步,左腿膝蓋處傳來一陣鉆心的撕裂感,讓他幾乎站立不定。
扶著濕滑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粗氣,狹窄的空間里,江于的眼睛,早已掃了幾回。
左邊是幾個歪倒的破竹筐,右邊是幾個蓋著破油氈、散發(fā)著濃烈腐臭味的垃圾箱。
只有那里!
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強忍著膝蓋的劇痛和胃里翻騰的惡心。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向那個蓋著油氈的垃圾箱。
每一步都踩在黏膩的地面上,發(fā)出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吧唧”聲。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蒼蠅煩人的嗡鳴。
他停在垃圾箱前。油氈破了好幾個洞,露出里面黑色的塑料。
伸出那破皮的手,手指因為緊張和用力而微微顫抖,猛地抓住了油氈的一角!
呼啦!他用力掀開!
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酸腐惡臭撲面而來,熏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他下意識地閉了下眼,再猛地睜開——空的。
巨大的垃圾箱里,只有些腐爛的菜葉、發(fā)霉的果皮、糾纏的塑料袋和蠕動的白色蛆蟲。幾只受驚的蒼蠅“嗡”地飛起,在他眼前盤旋。
沒有藍布裙子。沒有林晚。
巨大的失落,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恐涞拇u墻,身體慢慢滑坐下去,頹然地坐在的地面上,任由那骯臟吞沒。汗水順著鬢角、下巴滴落,砸在塵土里,像雨滴。
膝蓋的疼痛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和頑固,徒勞的僵硬在哪里,任由江于如何也擺不動。
盯著旁邊的蒼蠅,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好笑。
“快點兒!磨蹭啥呢!”混著孩童的嬉鬧聲,一個帶著濃重本地口音、不耐煩的聲音從巷口炸出。
江宇茫然地抬起頭。
光線里,一個身材臃腫、穿著廉價的化纖藍裙子的中年婦女,手里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裝著蔫了吧唧的青菜。正粗聲大氣地呵斥著兩個在她身邊追逐打鬧的小孩。
那件化纖藍裙子,在暮色里泛著一種刺眼的光澤,裙擺寬大而毫無版型,和林晚那條洗得柔軟服帖的粗棉藍布裙子,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