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縫隙里透進的第一縷天光,是清冷的藍色。林薇是被生物鐘喚醒的,她習慣性地往身側(cè)探了探,卻只摸到一片冰涼的床單。
心,猛地一沉。
她睜開眼,房間里很安靜,靜得能聽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聲??諝饫锼坪踹€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江瀟的淡淡須后水味道,但那味道正在迅速消散,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還是走了。
這個認知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瞬間砸進林薇的心里,激起一陣麻木的鈍痛。她坐起身,環(huán)顧這個因為臨時 “家庭” 組建而顯得稍微擁擠和有煙火氣的客廳。沙發(fā)上還搭著江瀟昨天換下的外套,茶幾上散落著他們一家三口 —— 不,是她、他和孩子 —— 昨天晚上一起拼到一半的恐龍拼圖。
那是幼兒園親子活動結(jié)束后,他們帶著孩子去商場買的。當時孩子興奮地舉著拼圖盒子,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媽媽,我們回家一起拼!”
“爸爸媽媽”…… 這個稱呼,在那幾天里,他們聽了無數(shù)遍。從一開始的尷尬、不自然,到后來的默許,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凌晨幾乎要以為,這就是真實的生活了。
幼兒園的 “最佳家庭” 活動,要求父母共同參與一系列親子游戲。對于已經(jīng)分手很年,卻因為孩子的存在而無法徹底割裂的凌晨和江瀟來說,這無疑是個難題。孩子小,不懂大人之間復雜的糾葛,只知道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一起參加活動,他也想要。
于是,為期一周的 “臨時家庭” 生活開始了。一起送孩子去幼兒園,一起參加那些幼稚卻溫馨的親子游戲,一起買菜做飯,晚上一起給孩子講故事,哄他睡覺。
起初是尷尬和疏離。但孩子是最好的粘合劑??粗瓰t笨拙地給兒子喂飯,耐心地陪他搭積木,甚至在孩子睡著后,會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幫他掖好被角…… 凌晨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圈圈漣漪。
她不得不承認,這種 “暫時組建的家庭”,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踏實的溫暖。她是個獨立的女人,一個人帶著孩子也能過得很好,但夜深人靜時,那份孤獨感依然會悄悄襲來。她也渴望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渴望家里有個男人的氣息,渴望孩子能在一個完整的家庭氛圍里笑鬧。
更何況,江瀟,這個她曾經(jīng)深愛過,也恨過的男人,是她孩子血緣上無法改變的父親。他們之間,有著剪不斷的聯(lián)系。
活動結(jié)束后,老師笑著對他們說:“你們家氛圍真好,是這次活動的模范家庭呢!” 兒子驕傲地挺起小胸脯。凌晨和江瀟相視一笑,笑容里有釋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 悵然。
活動結(jié)束了,“臨時家庭” 的使命似乎也該結(jié)束了。但那幾天的相處,像溫水煮青蛙,讓他們都有些沉溺其中。誰也沒有先提出 “散場” 的事。
他們默契地維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仿佛只要不說破,這個夢就能一直做下去。凌晨甚至偷偷想過,也許…… 也許他們可以重新開始?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心底那份未曾完全熄滅的念想。
她看到江瀟有時會對著窗外發(fā)呆,眉頭微蹙,似乎在為什么事情煩惱。她想問,卻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他們只是 “臨時” 的。
她以為,至少他會和她打個招呼再離開。就算是 “臨時家庭” 解散,也該有個告別。
可是他沒有。
他選擇了在這樣一個寂靜的清晨,悄無聲息地離開,就像他當初悄無聲息地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一樣。
凌晨走到沙發(fā)邊,拿起那件外套。口袋里空空如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仿佛他的到來和離開,都只是一場短暫的幻覺。
“媽媽?”
臥室門開了,兒子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出來,。“爸爸呢?我要爸爸送我去幼兒園?!?/p>
凌晨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酸澀和委屈,擠出一個盡量溫柔的笑容,走過去抱起兒子:“爸爸…… 爸爸臨時有工作,要出差幾天。今天媽媽送念念去幼兒園,好不好?”
大寶的小嘴立刻撅了起來,眼里閃過一絲失落:“???爸爸又出差了嗎?他什么時候回來?”
“…… 爸爸忙完工作就回來了?!?凌晨撒了謊,心里卻一片茫然。他會回來嗎?以什么身份回來?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送走,凌晨獨自回到空蕩蕩的家。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空蕩蕩的停車位,那是江瀟這幾天一直停的位置。現(xiàn)在,它空了,就像她的心一樣。
她走到茶幾邊,看著那副拼了一半的恐龍拼圖。她記得昨天晚上,江瀟還笑著說:“明天我們把它拼完,作為我們‘臨時家庭’的紀念?!?/p>
凌晨頹然地坐在沙發(fā)上,眼淚終于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無聲地滑落,帶著無盡的失望和疲憊。
她就知道,江瀟還是那個江瀟。遇到問題,第一反應永遠是逃避。當年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
日子還要繼續(xù)。凌晨擦干眼淚,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她不能倒下,她還有孩子要照顧。
她開始收拾江瀟留下的 “痕跡”。那件搭在沙發(fā)上的外套,她疊好,放進了衣柜最深處,仿佛這樣就能把那段短暫的記憶也一并封存。
茶幾上的拼圖,她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把它收起來,放到了柜子里。
收拾好做完這一切,房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只有她和大寶二寶。但空氣中,似乎總還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失落感。
大寶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接下來的幾天,他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么活潑愛笑了。他常常會在吃飯的時候,或者臨睡前,小聲地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
每次凌晨都只能含糊其辭地安慰他:“爸爸在忙工作,忙完就回來了。大寶要乖乖吃飯,好好睡覺,快快長大,乖乖聽話,這樣爸爸就會回來了”
但她知道,這個謊言撐不了多久。
這天下午,凌晨去幼兒園接念念放學。老師叫住了她。
“凌晨媽媽,” 老師有些猶豫地說,“大寶二寶最近……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他上課的時候總是走神,問他怎么了,他就說想爸爸。今天午睡還偷偷哭了?!?/p>
凌晨的心揪緊了。她強裝鎮(zhèn)定地向老師道了歉,保證會和孩子好好溝通。
牽著大寶二寶的小手走出幼兒園,小家伙們低著頭,情緒不高。
“大寶,” 林薇蹲下身,平視著孩子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想跟媽媽說?”
大寶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帶著水光:“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凌晨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又酸又疼。她把孩子緊緊摟進懷里:“沒有,大寶二寶,爸爸怎么會不要我們呢?爸爸只是…… 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做完了就會回來看我們的?!?/p>
“真的嗎?” 大寶二寶在她懷里悶悶地問,聲音帶著不確定。
“真的,媽媽不騙你。” 凌晨用力點頭,眼淚卻差點掉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承諾,什么時候才能兌現(xiàn),甚至,能不能兌現(xiàn)。
晚上,哄念念睡著后,凌晨卻毫無睡意。她走到陽臺,看著外面萬家燈火。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故事。而她的故事,卻卡在了一個尷尬的節(jié)點。
她拿出手機,翻到江瀟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下了。
打給他說什么呢?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告而別?指責他傷害了孩子?還是…… 問他到底還愛不愛她?
她沒有勇氣。她害怕聽到那個讓她徹底絕望的答案。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瀟沒有再出現(xiàn),也沒有任何消息。凌晨的心,從最初的失望、憤怒,漸漸變得麻木和冰冷。
她不再期待,不再等待。她告訴自己,就當那一周的 “臨時家庭”,只是一場黃粱美夢?,F(xiàn)在夢醒了,她該回到現(xiàn)實,繼續(xù)一個人帶著大寶二寶好好生活。
她開始更專注于工作,下班后全身心陪伴孩子們。她帶他們?nèi)ス珗@,去游樂場,去圖書館,努力用自己的愛和陪伴,填補他心中父親缺席的空白。
大寶二寶似乎也慢慢接受了爸爸 “很忙” 的事實,雖然偶爾還是會提起,但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追問了。只是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比以前少了一些。
凌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無能為力。
一個周末的下午,凌晨在家大掃除。她想徹底清理掉所有關(guān)于江瀟的痕跡,給自己和孩子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清理書房的時候,在書桌一個不起眼的抽屜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遺忘的筆記本。那是江瀟的。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喜歡用這個本子記一些工作上的靈感和瑣事。
凌晨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它。
里面大多是一些工作筆記,潦草的字跡。她隨意翻著,直到翻到后面幾頁,畫風突變。不再是工作內(nèi)容,而是一些零散的句子,像是隨手寫下的心情。
“…… 看到她和孩子,心很亂。”
“…… 好像回到了過去,但又不是過去?!?/p>
“…… 她好像瘦了,一個人帶孩子,辛苦了?!?/p>
“…… 孩子們長高了,越來越可愛,像她,也像我?!?/p>
“…… 這個臨時的家,很溫暖,溫暖得讓我害怕?!?/p>
“…… 我配不上這份溫暖?!?/p>
“…… 如果當初我再勇敢一點,會不會不一樣?”
“…… 逃避,也許是我唯一能做的?!?/p>
“…… 對不起,凌晨。對不起,大寶二寶。”
凌晨的手指停留在那幾行字上,微微顫抖。原來…… 他不是沒有感覺。原來,他也感受到了那份溫暖。原來,他的離開,并非毫無緣由。
他說 “逃避,也許是我唯一能做的”。他在逃避什么?是逃避對她重新燃起的感情?還是逃避再次組建家庭的責任?亦或是…… 逃避他自己?
“對不起”…… 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彌補他不告而別的傷害嗎?就能撫平大寶二寶心中的失落嗎?
凌晨合上書,心里五味雜陳。有憤怒,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更深的無力感和困惑。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用最傷人的方式來處理問題。
她把筆記本放回原處,就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但那些字跡,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她的心里,讓她原本已經(jīng)快要平靜的心湖,再次變得波瀾起伏。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是最磨人的東西。轉(zhuǎn)眼又是幾個月過去。
凌晨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平靜無波。她和孩子們的日子過得簡單而充實。她努力工作,用心陪伴孩子,偶爾和朋友小聚,似乎已經(jīng)將江瀟這個人,徹底從生活中剔除。
只是在某些不經(jīng)意的瞬間,比如看到別的一家三口手牽手散步,聽到某首他們曾經(jīng)一起聽過的歌,或者在整理舊物時翻到某件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 心還是會忍不住抽痛一下。
她以為,她和江瀟,大概就這樣了。除了因為孩子必須的聯(lián)系,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天。
公司接了一個新的項目,合作方是業(yè)內(nèi)一家很有名的設(shè)計公司。凌晨作為項目負責人,需要和對方公司的團隊進行對接。
會議定在對方公司。凌晨提前做足了準備,帶著助理準時到達。
會議室里,對方公司的人已經(jīng)到了,凌晨禮貌地和他們一一握手寒暄。當她的目光掃過坐在主位上的那個男人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是江瀟。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氣質(zhì)沉穩(wěn),眼神銳利,完全是一副成功商務人士的模樣。和幾個月前那個在她家里,穿著休閑裝,笨拙地陪孩子玩耍的江瀟,判若兩人。
顯然,江瀟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凌晨。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握著凌晨的手微微一緊,隨即恢復了平靜,松開了手。
“凌經(jīng)理,久仰?!?他率先開口,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江總監(jiān),你好。” 凌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擠出一個職業(yè)化的微笑,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
原來,他這幾個月 “忙” 的 “重要事情”,就是這個?他是這家公司的老板
凌晨只覺得一陣荒謬。世界這么大,圈子這么小,他們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次相遇了。
接下來的會議,凌晨如坐針氈。她努力集中精神聽著對方的發(fā)言,試圖將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但眼角的余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江瀟。
他專注地聽著,偶爾會提出一些精準而犀利的問題,條理清晰,邏輯縝密。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成熟男人的魅力和自信。
凌晨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江瀟,很吸引人。但也讓她感到更加陌生和遙遠。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結(jié)束后,雙方團隊成員互相交換了名片。輪到凌晨和江瀟時,他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印著:江瀟,XX 設(shè)計公司,設(shè)計總監(jiān)??偛?/p>
凌晨接過名片,指尖微微有些顫抖。她也遞給他一張自己的名片。
“希望接下來的合作愉快。” 江瀟接過名片,看了一眼,放進了西裝內(nèi)袋,語氣依舊是公式化的客氣。
“合作愉快?!?凌晨點點頭,不想再多說一個字。她只想盡快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會議室。
她帶著助理匆匆離開了對方公司。坐進車里,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凌經(jīng)理,剛才那個江總監(jiān),好像和你認識?” 助理好奇地問,她剛才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
“不認識,” 凌晨立刻否認,聲音有些干澀,“只是…… 以前好像在哪次行業(yè)峰會上見過,不太確定。”
助理沒有再多問。
凌晨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卻全是江瀟的身影。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他什么時候回國的?他這幾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無數(shù)個問題盤旋在她的腦海里。
晚上,凌晨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白天在會議室見到的江瀟,和那個清晨不告而別的江瀟,以及那個一周里溫柔陪伴孩子的江瀟,三個形象在她腦海里交織,讓她感到混亂不堪。
她拿起手機,翻出江瀟的號碼。這一次,她沒有猶豫,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凌晨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
“喂?” 電話那頭傳來江瀟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凌晨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質(zhì)問和問題,突然都堵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凌晨?” 江瀟似乎聽出了她的呼吸聲,試探著叫了她的名字。
“…… 是我。” 凌晨的聲音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有事嗎?”江瀟問,語氣依舊平靜。
“沒…… 沒什么大事,” 凌晨有點不知所措。
“嗯,是挺巧的?!?江哲淡淡地應了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尷尬的氣氛在電話兩端蔓延。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掛了,這邊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江瀟似乎想結(jié)束通話。
“等等!” 凌晨急忙叫住他,“江哲,“孩子們…… 他很想你?!?/p>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凌晨甚至能聽到江哲那邊傳來的、輕微的嘆息聲。
“我知道?!?良久,江瀟才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等我忙完這陣子,我會去看他。”
“…… 好?!?林薇低聲應道。
“那我先掛了。”
“嗯?!?/p>
電話被掛斷,聽筒里傳來忙音。凌晨握著手機,呆坐了很久。
他說會來看孩子們。
這算什么?遲來的補償嗎?
凌晨不知道。她只覺得心里更加亂了。
江瀟說 “忙完這陣子就去看大寶二寶”,凌晨以為這又是他隨口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