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念頭,偶爾會像金魚撞向缸壁一樣,輕輕頂撞一下我的心。很少,很少。外面是什么樣子?那模糊的嗡嗡聲背后藏著什么?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會驅(qū)使我的腳步移向那扇沉重的門。但家族的堡壘森嚴(yán),守衛(wèi)無處不在。每一次,都是短暫的幾分鐘或幾十分鐘。走廊盡頭窗戶透進來的光,比房間里的亮;庭院雨后泥土的氣息,比榻榻米的熏香更鮮活;遠處城市低沉的嗡鳴,像隔著幾層厚厚的水傳來。但這些碎片,無法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外面”。它們像水中的倒影,一觸即碎。很快,熟悉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溫和但不容抗拒地帶我回去。沒有掙扎,只有一種更深沉的、習(xí)慣性的疲憊和一種“果然如此”的寂靜。世界,終究被玻璃隔絕著。
還有另一種“深?!薄S袝r,我會被帶進一個巨大的金屬容器里,冰冷的液體包裹全身,像沉入真正的、無光的深海。懸浮,隔絕,寂靜。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更徹底,更窒息。意識在模糊與清醒間沉浮。
然后,在那片絕對的寂靜和幽暗的深海里,一個影子出現(xiàn)了。
隔著厚厚的觀察窗,或者冰冷的容器壁,一個身影靠近了。不是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不是帶著敬畏或恐懼的守衛(wèi),也不是哥哥那種沉重的凝視。那個身影的動作……有點笨拙,甚至慌張。他(后來我知道他叫路明非)似乎在努力想看清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充滿好奇地注視著容器里的我。像一個小孩子,趴在水族館的玻璃前,看著里面奇特的魚。
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液體壓迫耳膜的沉悶回響。但他的眼神……不一樣。沒有恐懼,沒有高高在上的審視,沒有冰冷的計算,甚至沒有哥哥眼中那種深沉的愧疚。只有一種純粹的、帶著點傻氣的驚訝和……好奇?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秘密。
這個瞬間極其短暫。很快,刺耳的警報(也許是?對我來說只是劇烈的震動)響起,白大褂的身影涌來,那個模糊的身影被推開,消失在深海的黑暗邊緣。但那個眼神,那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留下了一圈微弱卻無法消散的漣漪。它成為了寂靜歲月里一個奇異的印記,一個無法言說的秘密。
回到和室,一切如常。抽血,檢查,等待哥哥下一次的探望。金魚依舊在游動。但偶爾,目光落在魚缸上,看著那些無聲游弋的紅影,我會恍惚。深海中的那個模糊身影,和那個不一樣的眼神,會浮現(xiàn)在眼前。我拿起寫字板,無意識地畫下一個笨拙的人形輪廓,旁邊添上幾條代表水波的曲線。
他是誰?為什么他的眼神不一樣?那次相遇是真實的,還是寂靜魚缸里又一個無聲的夢?它改變不了什么,卻像金魚缸外偶爾掠過的一道陌生的影子,讓一成不變的日子,有了一點點……微小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