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櫻學院的深秋，空氣里帶著清冽的寒意，陽光透過梧桐光禿的枝椏，在地上投下細碎斑駁的光影。流言的風向，在一夜之間，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強行扭轉(zhuǎn)。

嚴浩翔那句石破天驚的“他是我的人”，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沉淀，最終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卻堅固無比的屏障。那些曾經(jīng)黏在劉耀文身上的、帶著惡意的窺探和議論，如同被陽光曝曬的晨露，迅速蒸發(fā)、消失。

再也沒有人敢在劉耀文經(jīng)過時故意提高音量說著刺耳的“風涼話”，再也沒有人用那種帶著憐憫或鄙夷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帶著敬畏的疏離。仿佛他周身多了一道看不見的、由嚴浩翔親手劃下的警戒線，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劉耀文依舊獨來獨往，上課，去圖書館，吃飯。但那種如影隨形的冰冷排斥感消失了。他走在校園里，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目光的變化——不再是審視和孤立，而是變成了帶著距離感的、近乎恭敬的回避。他甚至能聽到一些刻意壓低的、帶著敬畏的議論：

“看見沒？嚴少護著的那個……”

“噓……小聲點，別惹麻煩……”

“聽說昨天在醫(yī)務(wù)室，嚴少差點把校醫(yī)嚇尿了……”

“嘖，以后繞著點吧……”

這種改變，讓劉耀文有些恍惚。他習慣了被忽視，被排斥，甚至習慣了承受惡意。如今這突如其來的、建立在嚴浩翔絕對威勢下的“平靜”，反而讓他感到一種不真實的懸浮感。他依舊坐在圖書館靠窗的老位置，厚厚的物理競賽資料攤在桌上，筆尖在草稿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陽光落在他額角那塊小小的創(chuàng)可貼上，也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宇間。

“耀文！好消息！”宋亞軒咋咋呼呼的聲音打破了圖書館的寧靜，他像一陣風似的沖到劉耀文桌旁，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物理競賽的校隊名單出來了！你進了！還是主力！”

劉耀文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平靜的了然。他點點頭：“嗯?！?/p>

“就‘嗯’？”宋亞軒夸張地瞪大眼睛，“這可是代表學校出戰(zhàn)??！市賽！聽說獎金豐厚，還能加分！你……”

“亞軒?！睆堈嬖礈睾偷穆曇魪暮竺?zhèn)鱽?，他拍了拍宋亞軒的肩膀，示意他安靜些，然后看向劉耀文，臉上帶著真誠的笑意，“恭喜。實至名歸?！?/p>

“謝謝?！眲⒁牡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只是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

“對了，”宋亞軒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聽說嚴浩翔也報名了！不過好像沒進主力，在替補名單里……你說他會不會……”他做了個“發(fā)飆”的手勢。

劉耀文握著筆的手指微微一頓。嚴浩翔……也報名了？他想起那個在琴房彈奏破碎肖邦的身影，想起梧桐林里他笨拙拍撫自己后背的手……物理競賽？這似乎與他“嚴家繼承人”的身份毫不相干。

“他……應(yīng)該不會在意?！眲⒁牡吐曊f，目光重新落回草稿紙上的復雜公式。

* * *

嚴浩翔確實不在意替補名單。他報名，純粹是那天在劉耀文宿舍，瞥見對方書桌上堆得小山似的物理競賽資料時，腦子里閃過的一個念頭——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念頭。

此刻，他正站在物理競賽輔導教室的門口。里面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年級里理科拔尖的學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專注而緊張的氣氛。劉耀文坐在靠后的位置，低著頭，正專注地看著一份試卷，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沉靜而清雋。

嚴浩翔的出現(xiàn)，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教室里的空氣瞬間凝滯！翻書聲、筆尖劃紙聲、低語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門口那個高大挺拔、帶著無形壓迫感的身影上。敬畏、緊張、好奇……各種情緒在無聲的目光中交織。

嚴浩翔面無表情，下頜線冷硬，目光如同探照燈，精準地越過人群，落在后排那個安靜的身影上。他無視了所有的注視，邁開長腿，徑直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通道，目標明確地朝著劉耀文旁邊的空位走去。

劉耀文在他推門進來的瞬間就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帶著侵略性的氣息，像一道無形的墻，瞬間壓了過來。他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沒有抬頭，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見那雙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了自己旁邊的座位旁。

然后，是椅子被拉開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

嚴浩翔坐了下來。動作間，后背鞭傷結(jié)痂處傳來細微的牽扯感，讓他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他沒有看劉耀文，只是隨意地將一本嶄新的、連名字都沒寫的物理競賽習題冊丟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打破了教室的死寂。

輔導老師是個戴著眼鏡、有些古板的中年男人，顯然也被嚴浩翔的氣場懾住，清了清嗓子，才有些磕巴地繼續(xù)講解：“……那么，關(guān)于這道電磁感應(yīng)的綜合題，關(guān)鍵在于分析導體棒切割磁感線時，動生電動勢和感生電動勢的疊加……”

嚴浩翔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看似隨意，眼神卻有些放空。黑板上那些復雜的符號和公式在他眼中如同天書。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極有規(guī)律的、細微的“嗒、嗒”聲。

這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劉耀文的筆尖停頓了一下。他能感覺到旁邊投來的、帶著探究和壓力的目光，也能清晰地聽到那帶著點煩躁的敲擊聲。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老師的講解上，但思維卻不受控制地被旁邊那強烈的存在感干擾。

“……所以，回路中的總電動勢E等于……”老師還在繼續(xù)。

嚴浩翔的目光終于從虛無中收回，落在了劉耀文攤開的筆記本上。那上面字跡清秀工整，公式推導條理清晰，旁邊還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細致的標注。他微微側(cè)過頭，視線掃過劉耀文低垂的側(cè)臉，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專注的眼神，看著他額角那塊小小的創(chuàng)可貼……

指尖的敲擊聲不知何時停止了。

嚴浩翔伸出手，動作有些突兀，卻不是去拿自己的書，而是直接伸向了劉耀文放在桌角的、那本翻得有些卷邊的物理競賽真題集。

劉耀文被他這動作驚得下意識地抬起頭，撞進嚴浩翔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了平日的暴戾或冰冷，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理直氣壯的茫然和……理所當然？

嚴浩翔沒理會他的目光，自顧自地翻開那本真題集，修長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題目上劃過，最終停在一道被劉耀文用紅筆重重圈出、旁邊打了好幾個問號的題目上。那道題涉及復雜的洛倫茲力與圓周運動的結(jié)合，題干冗長，條件刁鉆。

“這題，”嚴浩翔的聲音不高，帶著點生硬的沙啞，在寂靜的教室里卻異常清晰，“怎么做？”

他問得理所當然，仿佛劉耀文是他的專屬家教。

教室里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難以置信！嚴家少爺……在請教問題？還是請教那個……被他公開宣稱是“他的人”的劉耀文？！

劉耀文也愣住了。他看著嚴浩翔指著的那道難題，又看看對方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帶著點不耐煩的“求知欲”，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嚴……嚴浩翔同學，”講臺上的老師忍不住開口，試圖維持秩序，“現(xiàn)在是統(tǒng)一講解時間，有問題可以課后……”

嚴浩翔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依舊鎖在劉耀文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現(xiàn)在講?！?/p>

劉耀文：“……”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荒謬感和一絲微妙的悸動。他拿起筆，抽出一張空白的草稿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指向那道題：“這道題的關(guān)鍵是……建立合適的坐標系，分析粒子在復合場中的受力情況……”

他的聲音清冽，條理清晰，一邊說，一邊在草稿紙上飛快地畫出受力分析圖，標注關(guān)鍵公式。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低垂的睫毛和微微翕動的唇上，也落在他握著筆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

嚴浩翔微微側(cè)著身，目光沒有看紙上的演算，而是落在劉耀文的側(cè)臉上，落在他開合的唇瓣上，落在他專注講解時微微蹙起的眉宇間。那道被圈出的難題、復雜的公式，似乎都成了背景音。他聽著那清冽的聲音，看著那專注的神情，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竟奇異地被一種細微的、如同羽毛拂過的平靜感所取代。后背傷口的刺癢似乎也不再那么難以忍受。

教室里其他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這畫面……太有沖擊力了！暴戾的嚴家少爺，像個小學生一樣，微微側(cè)身，專注地聽著那個清瘦轉(zhuǎn)校生的講解？而那個總是沉默平靜的劉耀文，此刻在講解難題時，身上竟散發(fā)出一種沉靜而強大的光芒，仿佛那些復雜的符號在他筆下都變得馴服。

“……所以，最終的速度表達式應(yīng)該是這樣?！眲⒁穆湎伦詈笠还P，將草稿紙往嚴浩翔那邊推了推。

嚴浩翔的目光這才從劉耀文臉上移開，落到那張寫滿演算過程的紙上。那些符號和公式他依然看不太懂，但看著那工整的字跡和清晰的推導步驟，一種莫名的、極其微弱的滿足感，悄然滋生。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拿起那張紙，隨意地夾進了自己那本嶄新的習題冊里。

輔導課剩下的時間，嚴浩翔沒再“請教”問題。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依舊帶著點散漫的強勢，目光偶爾掃過黑板，更多的時候，則是落在旁邊那個重新沉浸回題目中、眉頭微蹙、筆尖沙沙作響的身影上。

陽光偏移，將兩人靠得很近的影子，在課桌下拉長，無聲地交疊在一起。

* * *

下午的籃球場，人聲鼎沸。校際友誼賽正進行到白熱化階段。宋亞軒作為主力，在場上跑得滿頭大汗，一個漂亮的搶斷后，飛身躍起投籃！

“哐！” 球砸在籃筐上，彈飛出去！

“籃板！”有人大喊。

球朝著場邊觀眾席的方向飛去！速度極快！而觀眾席最前排，劉耀文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手里一本攤開的物理筆記，對飛來的危險渾然不覺！

“小心！” 驚呼聲響起！

就在籃球即將砸中劉耀文后腦的瞬間——

一道黑影如同獵豹般猛地從斜側(cè)里沖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嚴浩翔！

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反應(yīng)！高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沖力，瞬間擋在了劉耀文身前！同時，他猛地抬起手臂，用手肘外側(cè)，迎著飛來的籃球狠狠一擋！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籃球被嚴浩翔用手臂格擋開，斜飛出去，砸在地上，又彈跳了幾下。

巨大的沖擊力讓嚴浩翔的身體猛地一晃！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鞭傷被這劇烈的動作狠狠牽扯！一股撕裂般的劇痛瞬間炸開！讓他眼前一黑，悶哼一聲，腳下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觀眾席的金屬欄桿上，發(fā)出“哐”的一聲巨響！

冷汗幾乎是瞬間就從額角滲出！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緊抿，硬生生將痛呼咽了回去。那只格擋籃球的手臂垂在身側(cè)，手肘處傳來一陣清晰的鈍痛，但比起后背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翔哥！”

“嚴浩翔！”

場上的宋亞軒和場邊的張真源等人臉色大變，立刻沖了過來。

劉耀文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猛地抬起頭！他先是看到被格擋開、滾遠的籃球，然后才看到擋在自己身前、臉色慘白、額頭布滿冷汗、后背緊緊抵著欄桿的嚴浩翔！

嚴浩翔劇烈地喘息著，后背的劇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強撐著，目光掃過沖過來的宋亞軒等人，帶著一絲警告的冰冷，示意他們別靠近。然后，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的劉耀文。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翻涌著尚未褪盡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帶著點兇狠的關(guān)切。

“你……”他聲音嘶啞，帶著壓抑的痛楚，目光在劉耀文身上迅速掃視，“……沒事吧？”

劉耀文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著嚴浩翔慘白的臉色，看著他額角滾落的冷汗，看著他因為強忍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剛才那電光火石間，他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的畫面，清晰地烙印在腦海里。

“我……我沒事?！眲⒁牡穆曇粲行└蓾?，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想扶住嚴浩翔，“你……”

“小傷。”嚴浩翔卻猛地站直了身體，動作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筆直，仿佛剛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從未發(fā)生。他甩開劉耀文伸過來的手，動作帶著他一貫的強勢，甚至有些粗暴，但劉耀文卻清晰地看到，他轉(zhuǎn)身的瞬間，后背繃緊的T恤布料下，似乎隱隱洇開了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血……？

劉耀文的心猛地一沉。

嚴浩翔沒再看他，也沒理會旁邊一臉擔憂的宋亞軒和張真源，只是繃著臉，下頜線冷硬，邁著略顯僵硬卻依舊帶著強大壓迫感的步伐，朝著場外走去。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透著一股不容靠近的孤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劉耀文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消失在人群邊緣的、強撐著挺直的背影，手里緊緊攥著那本物理筆記。陽光照在筆記的封面上，反射出一點刺眼的光。

小傷？

那洇開的深色，分明是……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擔憂、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瞬間攫住了劉耀文的心臟。他不再猶豫，將筆記塞進書包，撥開擋在身前的人，朝著嚴浩翔離開的方向，快步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