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五十三年冬,十月既望。
北疆雪未落,風(fēng)先割面。雁門關(guān)外三十里,土殺場(北狄與中原舊界,黃沙之下埋萬骨)忽起狼煙。
楚言親率一萬白雀衛(wèi)迎敵,以身為餌,誘北狄左賢王殘部入谷。
戰(zhàn)前,他將楚鷂叫到身側(cè),把狼牙短刃塞入少年掌心:“替我守住你妹妹的歸路?!?/p>
楚鷂點頭,眸光如炬。
土殺場風(fēng)聲如哭,黃塵漫天。
楚言披銀甲,提長槍,三次沖陣,斬敵酋二、破旗三。
北狄死士以鐵索連環(huán)馬突入,楚言槍挑鐵索,馬倒人翻,卻終被冷箭貫胸。
箭簇涂“斷魂草”,見血封喉。
他拔箭再戰(zhàn),血染黃沙,直至力竭。
楚鷂殺回欲救,被父親最后一記回槍推落馬背:“活下去,帶她回家!”
楚言仰面倒下,狼牙墜碎在血沙里,眼望南方,唇邊帶笑。
是夜,雪落,掩去萬具尸骨,也掩去那一抹銀白。
三日后,楚霽提三千鐵騎踏雪而來。
他只帶回兩樣?xùn)|西:
——父親已冷的遺體;
——弟弟楚鷂,左臂被狼牙箭洞穿,血染半身,卻仍死攥那柄斷刃。
雪原上,兄弟跪地,楚霽以槍支地,仰天無聲。
北風(fēng)卷旗,獵獵如哭
靈柩入關(guān),太子妃念雪披麻執(zhí)幡,親迎十里。
她看見棺中那人眉目依舊,只胸口空洞,血已凝成紫黑。
念雪跪撲雪地,十指摳進(jìn)冰碴,哭聲裂帛:“楚子昭,你說過雪落便歸!”
楚霽跪于母妃身側(cè),唇角咬出血:“孩兒來遲。”
楚鷂以額觸棺,淚落無聲:“爹,我把您帶回來了。”
三百白雀衛(wèi)齊跪,鐵甲叩地,雪塵四濺,天地同悲。
王帳飛騎八百里急報,卻止于雁門關(guān)——
“北狄新王阿史那曜以父汗之死為由,軟禁可敦楚瑤,斷其歸路?!?/p>
信鴿腿上,系著楚瑤血書:
“父亡,兄歸,我困北庭。狼牙在側(cè),雀旗未倒,待春草生時,必踏雪而回。”
楚霽攥緊血書,指節(jié)泛白:“明年開春,接妹妹回家。”
楚鷂以未愈之手拔箭起誓:“我與兄同往?!?/p>
念雪抬眸,淚痕未干,眼底卻燃起冷焰:“謝家兵符在此,北疆三十萬鐵騎,隨你們調(diào)遣?!?/p>
是夜,雁門關(guān)城頭。
楚霽、楚鷂并肩而立,身后三百白雀衛(wèi)舉火。
新雪覆地,火光映得狼牙旗與白雀旗半紅半白。
楚霽拔劍指北,聲音穿過雪幕:
“明年春草生時,踏碎北庭,迎我妹妹,迎我父魂!”
眾騎齊喝,聲震山河。
雪落無聲,卻在城頭覆出一行新字——
“雪未盡,不歸?!?/p>
貞元五十四年正月,北狄王庭風(fēng)雪如刀。
楚瑤被軟禁在黃金穹帳,外有鐵甲三百,內(nèi)有女奴十人。
她仍著可敦禮服,卻日日佩劍,案頭擺著碎裂的狼牙墜——
那是父帥遺物,她在土殺場血泥中找回的唯一念想。
每日寅時,她必于帳前舞劍,劍光映雪,逼得守衛(wèi)不敢逼視。
阿史那曜遠(yuǎn)遠(yuǎn)望見,只說一句:“讓她舞,舞累了,便肯低頭?!?/p>
北狄王庭并非鐵板。
左賢王舊部不服新王,暗中與中原聯(lián)絡(luò)。
楚瑤以白雀衛(wèi)舊部為線,傳出密信:
“王帳北七里,雪丘下有暗河,可通雁門;
王弟阿史那烈,愿以牲畜萬匹、戰(zhàn)馬千騎,換我歸唐。”
信末,她咬破指尖,畫一枚血雀。
雁門關(guān)內(nèi),楚霽、楚鷂已整兵三萬。
楚霽每日寅時練槍,槍尖挑雪,寒芒如星。
楚鷂右臂箭傷未愈,卻日日拉滿二百石弓,臂上舊疤迸裂。
念雪披素甲,巡營時只說一句話:“雪未盡,刀不封。”
營門高懸新制白幡,上書四字——
“迎瑤破曜”
二月初二,龍?zhí)ь^。
北狄王庭舉行春祭,萬帳燈火。
楚瑤以祭祀舞劍為名,持火蜂罐藏于袖。
火蜂遇風(fēng)即燃,她一劍挑翻祭火盆,火蜂四散,王帳頃刻烈焰。
趁亂,她奪馬,率白雀衛(wèi)殘部二十騎,沖破北闕。
阿史那曜披甲追出,彎刀劃破她左臂,血濺白雪。
楚瑤回身,狼牙短刃擲出,正中曜肩胛。
她厲聲喝道:“阿史那曜!父仇未報,我誓不歸!”
雪霧翻涌,她已縱馬沒入黑暗。
五、斷冰河
楚瑤奔至雪丘暗河,冰面薄脆。
追兵將至,她勒馬橫劍,一劍劈開冰面——
寒水噴涌,冰層塌陷,追騎紛紛落水。
她回身,向雁門方向發(fā)出長哨。
哨聲如雁,穿破風(fēng)雪。
遠(yuǎn)處,楚霽、楚鷂已率鐵騎踏冰而來,火把連成火龍。
兩軍于冰河相遇,楚瑤滿身血污,卻大笑:“兄長,接我回家!”
楚瑤歸營,雁門關(guān)前白幡換紅旗。
念雪為她包扎傷口,淚落無聲:“你父未歸,你不可再失?!?/p>
楚瑤跪于父母碑前,以狼牙短刃刻字:
“春草未生,父仇未雪。
待我踏碎北庭,再與雙親同看雁歸?!?/p>
楚霽、楚鷂并肩立于她身后,三兄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風(fēng)掠過,白雀旗獵獵,像春天提前吹來的戰(zhàn)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