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屏住了呼吸,瞳孔在那片濃綠之后瞬間收縮成芒。
有效!
剛才那近乎本能反擊、傾注了所有絕望力量的精準一擊,如同砸在失控列車制動栓上的重錘,似乎……真的迫使那狂暴脫軌的車輪,短暫地偏離了碾碎一切的瘋狂軌跡。
霍凜的頭顱依舊無力地后仰,散落的額發(fā)遮擋了眉眼。
但喉結極其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幾乎被粘稠空氣吞沒的、飽含痛楚的粗嘎氣音。
他壓在軟肋下方的手終于一點、一點地從那致命部位移開,帶著一種脫力般的疲憊感,緩緩地滑落下去,垂在冰冷的皮沙發(fā)扶手上。
那只剛剛還在施加重壓的手,指節(jié)微微痙攣著,無力地攤開在深色的皮面上,如同擱淺瀕死的海星。
籠罩整個空間的沉重死寂,似乎也隨之悄然稀釋了萬分之一,露出了一絲令人喘息的罅隙。
就在這時——
霍凜擱在沙發(fā)扶手上的、那只如同擱淺海星般攤開的右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凝滯感,抬了起來。
動作很慢。
像被無形的膠水粘著在空間中,帶著沉重的阻力,卻又堅定不移地抬起。
那不再是一只掌控一切、生殺予奪的手。
骨節(jié)依舊分明有力,但皮膚因為劇痛和過度用力后的失血而顯得蒼白,細微的顫抖沿著肌肉纖維蔓延,無法止歇。
指尖在空中懸停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隨即,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遲疑,它緩緩探向自己胸前那如同冰冷盔甲般的絲絨禮服前襟。
目標明確——
領口最上方那顆啞光的黑曜石紐扣。
那顆紐扣如同封緘黑鐵堡壘的最后一道機關,冰冷、光滑,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
霍凜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紐扣光滑的表面,他的指腹在那堅硬的弧度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似乎在感受那金屬的冰冷質感。
然后,指尖微微用力。
“咯。”
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精致機械構件嚙合松開的聲音。
第一顆紐扣被解開了。
接著是第二顆。動作依舊帶著凝滯,卻仿佛卸下了某種更沉重的無形鎖鐐,指尖下滑,動作流暢了些許。
啞光絲絨質地的西裝前襟如同兩片厚重的幕布,無聲地向兩側分開,露出了其下一小片被汗水微微濡濕的、白色法式襯衫的挺括前胸。
霍凜解紐扣的動作停在了第三顆的位置。
他的指尖懸停在那顆紐扣上方,如同思考是否需要繼續(xù)這場奇特的、無聲的自我釋放儀式。
胸膛隨著更深的呼吸起伏,白色襯衫的布料被強健的胸肌線條頂出流暢的起伏,隨著每一次呼吸輕緩地波動。
衣襟敞開的幅度有限,卻已足夠窺見下方緊繃的肌肉線條和平坦緊實的腰腹輪廓,在陰影與布料遮蔽的邊緣若隱若現(xiàn)。
但這敞開的動作,更像是戰(zhàn)斗后精疲力竭的休憩,為了攫取氧氣,而非任何形式的引誘。
他依舊仰著頭,雙眼緊閉,仿佛所有的感官都沉溺在劇痛與虛弱交織的泥沼之中,對不遠處的綠葉屏障之后那道驚懼的目光毫無所覺。
沈硯緊緊攥著拳頭的指關節(jié)終于因為血液回流而泛起一點血色。
劇烈的心跳被強行壓制在可控的臨界點之下,但呼吸依舊凝滯在喉嚨口。
他看著霍凜胸膛起伏的節(jié)奏逐漸變得綿長,看著那汗水浸濕的襯衫隨著呼吸微微波動……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在重新繪制著對眼前這頭“兇獸”的認知版圖。
這不是一座無懈可擊的、永恒散發(fā)冷酷光輝的金屬堡壘。
這是一個在極致的暴虐與混亂深淵邊緣、被內(nèi)部崩騰的熔巖反復灼燒撕裂后、露出了猙獰罅隙的血肉造物。
脆弱,痛楚,充斥著原始野獸受創(chuàng)后舔舐傷口的沉重喘息。
就在這令人窒息又充滿了微妙生機的短暫平衡中——
“叮咚!”
一聲極其突兀、清脆而標準的電子提示音驟然撕破了沉寂。
聲音來自休息室內(nèi)側被巨大綠植半遮掩的、連接內(nèi)部服務通道的私人電梯入口。
提示燈由紅轉綠,帶著一種冷冰冰的、事務性的效率感。
雕花的金屬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霍凜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幾乎在鈴聲響起的同時,那剛剛還暴露著脆弱痛楚的眼眸,瞬間被一片沉郁厚重的寒冰重新覆蓋。
如同深淵古井被瞬間投下巨石。
所有痛苦的抽搐、呼吸的紊亂、肢體的虛軟都在剎那間被強行抹平。
唯有壓在沙發(fā)扶手上的那只大手瞬間緊握成拳,骨節(jié)摩擦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霍凜的頭顱猛地從靠背上抬起。
眼神鷹隼般銳利冰冷,帶著絕對主宰的審視與毫不掩飾的暴虐威壓,精準地射向滑開的電梯門。
一個穿著筆挺白色管家制服、表情恭謹如同面具的男人身影,在那片驟然洞開的、散發(fā)冰冷白光的門洞中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冷白的光線勾勒出管家筆挺卻毫無生氣的白色身影,像一具精密的人形告示牌。
空氣里凝滯的熔巖氣息被這突兀的闖入瞬間沖散,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凝固的、針砭肌膚的冰寒。
管家的身影筆挺如刃,目光精密的掃視在觸及沙發(fā)深處那道散發(fā)著血腥戾氣的身影時驟然凝縮,隨即垂首更深:
“先生,時間到了。船塢最新的參數(shù)校準需要您親自過目?!?/p>
空氣里的熔巖風暴被強行凍結成冰。
霍凜陷在沙發(fā)里,睜開的眼沉如古井寒淵,未散的暴怒與絕對威壓擰成實質的絞索。
他的視線死死鎖在盆栽后的那片陰影,那里蜷縮著他失控風暴里唯一的目擊者與“因”。
一瞬死寂后,霍凜左手食指在沙發(fā)扶手上極其輕微地一叩。
“噠?!?/p>
輕響如同鍘刀落下。
管家后背瞬間繃直,躬身退入甬道,金屬門無聲滑攏。
空氣重新粘稠。
盆栽后的沈硯心臟幾乎撞碎肋骨。
那洞穿枝葉的寒淵視線如同無形之鎖,逼他主動踏入審判席。
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