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破奸商王有財?shù)摹岸居嫛闭?,如同投入莊仕洋(呂輕侯)死水心湖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比他自己預想的要洶涌持久。同??蜅5男鷩讨匦掳?,但這一次,那喧鬧聲中似乎摻雜了一些異樣的東西。
佟湘玉扒拉算盤時,偶爾會抬起眼皮,用一種混合著驚奇、肉疼(心疼被王有財坑去的部分定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倚重?的眼神瞟向他。李大嘴在廚房剁骨頭的聲音似乎更響亮了,偶爾探出頭對他憨憨一笑,眼神里是樸素的敬佩,仿佛他是智多星下凡。郭芙蓉吊著胳膊在后院溜達時,目光掃過柜臺,不再是純粹的嫌棄或無視,而是帶著一種探究和……某種微妙的復雜?連莫小貝看他的眼神,也少了幾分“壞員外”的審視,多了點好奇。
這些目光,如同細小的芒刺,扎在莊仕洋那層試圖重新凝結(jié)的冷漠外殼上,讓他坐立不安。識破奸商帶來的短暫荒謬感和冰冷茫然還未散去,一種新的、更深的無所適從感悄然滋生。他像一件被誤擺上神壇的凡器,承受著本不該屬于他的“贊譽”和“期待”。
他只能更加沉默地將自己埋進賬本和算盤里,用冰冷的數(shù)字和規(guī)律的碰撞聲來隔絕外界的紛擾。屬于“呂輕侯”的身體本能讓他算得飛快、準確無誤,但屬于“莊仕洋”的靈魂卻在無聲吶喊:*我不是為了你們!我只是……只是本能!*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打算讓他安心當個算賬的“工具”。
深秋的夜晚來得格外早??蜅4蜢群?,大堂里只剩下幾盞油燈搖曳著昏黃的光暈。佟湘玉早早回了房,李大嘴收拾完廚房也歇息了。郭芙蓉因傷需要靜養(yǎng),也早早回了房。只有白展堂,似乎精力過剩,拿著一塊抹布,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著光潔如鏡的桌面,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眼神卻滴溜溜地轉(zhuǎn)著,不知在琢磨什么。
莊仕洋依舊坐在柜臺后,借著油燈的光,核對最后幾筆賬目。他心神不寧,算錯了一個數(shù)字,煩躁地劃掉重寫。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貍貓?zhí)ぱ┌愕母O窣聲,從通往后院的樓梯口傳來。
那聲音輕得幾乎可以忽略,若非客棧此刻過于寂靜,若非莊仕洋那在莊府后宅無數(shù)暗算中淬煉出的、對異常聲響的驚人敏銳,根本難以察覺。
他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從樓梯上“滑”了下來!動作流暢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違背常理的輕盈感!那人影落地無聲,在昏暗中直起身——正是白展堂!
但此刻的白展堂,與平日那個油滑懶散的跑堂判若兩人!
他臉上沒有了慣有的嬉皮笑臉,眼神銳利如鷹,在昏暗中閃爍著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光芒。他并未走向大門,而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間出現(xiàn)在靠近后墻的一張高腳方桌旁!那桌子靠近墻壁,上方懸著一根橫梁,梁上似乎積了些灰塵。
莊仕洋屏住了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看到白展堂足尖在地上極其輕微地一點,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輕飄飄地、違背重力般“浮”了起來!沒有助跑,沒有攀爬,就那么直直地向上“飄”起數(shù)尺,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那張高腳方桌的桌面上!桌面甚至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緊接著,白展堂并未停留,身體如同柳絮般再次輕輕一縱,單手極其精準地搭上了房梁!一個輕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引體向上,整個人便無聲無息地翻上了那根離地足有八九尺高的橫梁!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如同演練了千百遍!
他蹲在梁上,像一只蟄伏的夜梟,目光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寂靜的大堂,似乎在確認無人察覺。然后,他伸出手,極其小心地在梁上厚厚的積塵中摸索著什么。片刻后,他摸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東西,迅速塞進懷里。做完這一切,他又如同來時一般,身形輕飄飄地從梁上落下,腳尖點在方桌上,再無聲滑落地面,動作流暢得如同水銀瀉地,落地時連灰塵都未驚起多少。
整個過程中,白展堂展現(xiàn)出的那種匪夷所思的輕功和對環(huán)境的精準掌控,絕非一個普通跑堂所能擁有!這分明是……極高明的飛賊手段!
莊仕洋的瞳孔驟然收縮!巨大的震驚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沖散了所有的茫然和無所適從!
*盜圣!*
這兩個字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結(jié)合白展堂平日的油滑、對官府捕快的忌憚、偶爾流露出的江湖切口,以及此刻親眼所見的鬼魅身法……一切線索瞬間串聯(lián)起來!
這個同??蜅5呐芴冒渍固茫谷皇悄莻€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讓無數(shù)富商大賈聞風喪膽的——盜圣白玉湯!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莊仕洋!震驚過后,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和冰冷的掌控感,如同毒藤蔓般迅速纏繞上他的心臟!
*把柄!天大的把柄!*
在莊府后宅,一個致命的把柄,就意味著一張可以無限支取的籌碼,意味著掌控和利用!他剛剛經(jīng)歷了“毒計正用”的荒謬沖擊,內(nèi)心正充滿自我懷疑和無所適從。白展堂這個驚天秘密的出現(xiàn),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瞬間為他指明了一條熟悉的道路——一條用算計和把柄掌控他人、重新找回安全感和優(yōu)越感的道路!
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他迅速低下頭,假裝依舊在專注算賬,手指卻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在算盤上撥錯了兩個珠子。
白展堂落地后,迅速恢復了那副油滑懶散的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嘟囔著:“哎喲,累死老子了……睡覺睡覺……” 他轉(zhuǎn)身,似乎要回后院伙計房休息,但腳步卻明顯朝著柜臺方向走來。
莊仕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強作鎮(zhèn)定,繼續(xù)撥弄著算盤,眼角的余光卻死死鎖定著白展堂的每一個動作。
白展堂走到柜臺邊,臉上堆起慣有的、帶著點討好意味的笑容:“喲,秀才,還在算賬呢?辛苦辛苦!早點歇著吧,這賬明天再算也不遲!”
莊仕洋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異常,甚至擠出了一絲“呂輕侯”式的、帶著疲憊的溫和笑容:“快了……還有幾筆……白大哥先歇息吧?!?/p>
“行!那我先……” 白展堂笑著應道,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莊仕洋的臉,掃過他微微顫抖的手指,掃過算盤上那明顯撥錯的珠子。他臉上的笑容依舊,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針尖般的銳利光芒!
那光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白展堂打了個哈哈,轉(zhuǎn)身哼著小曲兒,溜溜達達地走向通往后院的門口。就在他即將邁出門檻的瞬間,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腳步頓住,回過頭,對著柜臺后的莊仕洋,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深意的笑容:
“秀才啊,夜深了……小心火燭……也小心……別看到什么不該看的……免得……嚇著自己……嘿嘿……”
那聲“嘿嘿”帶著慣有的油滑,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輕輕抵在了莊仕洋的喉間!
說完,白展堂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后的黑暗中。
大堂里,只剩下莊仕洋一人,以及油燈燃燒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
莊仕洋臉上的溫和笑容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極致的冰冷和凝重。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筆,指尖冰涼。
白展堂最后那句話,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看到了!
那個油滑的、看似毫無心機的跑堂,其警覺性和心機,遠比他想象的要深!
莊仕洋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裣脖凰查g澆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危機感和棋逢對手的……興奮?
*盜圣白玉湯……果然名不虛傳!*
*想用這個把柄威脅他?恐怕沒那么容易!*
*不過……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這場游戲,就由不得他白展堂了!*
一個冰冷而惡毒的計劃,如同毒蛇般在莊仕洋(呂輕侯)的心中迅速成型。他要用白展堂的這個把柄,逼他就范!讓他成為自己手中的棋子!在這個讓他處處碰壁的同??蜅@?,他需要一張屬于自己的底牌!而白展堂,就是最好的目標!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在昏黃的油燈下反射著幽冷的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白展堂……我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