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2月2日清晨，老式收音機的調(diào)頻旋鈕還帶著細(xì)微雜音，甜美的女聲裹著《新年好》的旋律流淌在空氣中：“今天是農(nóng)歷正月初一，祝聽眾朋友們新春吉祥，萬事勝意！”梧桐巷口的積雪尚未消融，穿著藏青色中山裝的男人呵著白氣推開“百花禮品店”的木門，玻璃柜臺后的鈴鐺叮咚作響。他粗糙的手指劃過天鵝絨襯布上的搪瓷杯、絹布手帕，最終停在那本燙金鎖邊的日記本——封面印著層疊的加拿大楓葉，暗紋在晨光里泛著蜂蜜般的光澤。

“媽媽，掛歷上的紅圈圈到今天了，爸爸的火車會開進(jìn)站臺嗎？”五歲的洛葉昕跪在雕花紅木沙發(fā)上，羊角辮隨著晃動掃過母親褪色的藍(lán)布旗袍。洛母正在給水仙換清水，瓷盆里的冰塊碰撞出細(xì)碎聲響：“葉昕乖，你爸爸在南方......”話音未落，小姑娘突然攥緊繡著梅花的抱枕：“騙人！隔壁小輝的爸爸送了他玩具槍，王老師說爸爸不回家就是大壞蛋！”水珠順著洛母手腕滑進(jìn)袖口，她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恍惚看見三年前丈夫離家時別在她發(fā)間的臘梅。

“咚咚咚”三聲叩門驚飛了廊下的麻雀。洛葉昕趿著虎頭棉鞋沖向玄關(guān)，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里，裹著寒氣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的小福星，新年好呀！”洛舅抖落軍大衣上的雪粒，懷里抱著的牛皮紙袋還殘留著體溫。洛母望著弟弟欲言又止的眼神，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忽然想起昨夜接到的加急電報，那行鉛字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

“葉昕，去把八仙桌上的瓜子盤拿來。”洛母攬過女兒溫?zé)岬男∈?，在她發(fā)頂落下輕吻。待木門在身后合攏，書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洛舅從帆布包里取出牛皮檔案袋時，金屬扣的碰撞聲讓兩人同時一顫。泛黃的驗尸報告攤開在檀木書桌上，洛母顫抖的指尖撫過“洛國輝”三個字，仿佛觸到丈夫右眉那道因救人留下的疤。照片里浸透血水的中山裝口袋，還別著她去年繡的平安符。

“姐，緝私隊在碼頭找到他時......”洛舅的聲音卡在喉間。窗外的北風(fēng)突然呼嘯起來，將玻璃震得嗡嗡作響。洛母盯著照片里永遠(yuǎn)定格的面容，想起新婚夜丈夫說“等攢夠錢就帶你去看?！钡氖难?，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淚水滴在“失血過多，多處銳器傷”的字樣上，暈開墨色的漣漪。

當(dāng)書房門重新打開時，洛葉昕正踮腳夠著墻上的中國結(jié)。洛母迅速用袖口擦去淚痕，洛舅則變魔術(shù)般掏出那本楓葉日記本：“猜猜舅舅給你帶了什么？這可是能裝下星星和月亮的魔法書哦！”小姑娘的瞳孔瞬間亮起來，指尖撫過燙金楓葉時，洛舅和洛母對視一眼，悄悄把沾著淚痕的電報塞進(jìn)了抽屜最深處。

當(dāng)夜，洛葉昕趴在灑滿月光的窗臺上，用嶄新的鉛筆鄭重寫下：“1984年2月2日，晴。舅舅送了我超漂亮的日記本！爸爸，你什么時候能看我寫的故事呀？”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里，樓下的洛母抱著丈夫的軍裝，在黑暗中無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