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把星上有顆桃

煤灰像冰冷的、帶著硫磺味的黑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在棠星桃蜷縮的身體上。

林父那鷹隼般銳利、充滿審視與狐疑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隔著巨大的煤堆，死死釘在她藏身的方向。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寒風(fēng)卷著煤灰的嗚咽，和她自己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胸膛的心跳聲。

跑！

這個(gè)念頭像電流一樣瞬間貫穿了她凍僵的身體！極致的恐懼壓倒了虛弱和寒冷！

她甚至不敢抬頭確認(rèn)林父是否真的朝這邊走來。求生的本能驅(qū)使著她，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像一只被驚擾的幼獸，手腳并用地在冰冷的煤渣堆上向后猛退！動作倉惶而狼狽，帶起一片嘩啦啦的煤渣滑落聲！

這聲音在寂靜的煤渣場里顯得格外刺耳！

“誰？！誰在那兒？！”林父冰冷警惕的喝問聲立刻傳來，腳步聲也隨之響起，明顯是朝著煤堆后面快速逼近！

小桃的魂都快嚇飛了！她連滾帶爬，不顧一切地朝著煤渣場更深處、更雜亂黑暗的廢料堆積區(qū)跑去！那里有倒塌生銹的支架、廢棄的巨大管道、堆積如山的破爛礦石車……地形復(fù)雜，便于躲藏！

冰冷的煤渣灌進(jìn)破舊的鞋子里，硌著凍傷的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額頭上潰爛的傷疤因?yàn)閯×业呐軇颖凰毫?，溫?zé)岬哪撗熘夯伊飨聛?，模糊了視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肺葉像破風(fēng)箱一樣嘶鳴，吸入的冰冷空氣和煤灰讓她劇烈地嗆咳，咳得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

身后，林父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像死神的鼓點(diǎn)！

她慌不擇路，一頭鉆進(jìn)一條巨大的、銹跡斑斑的廢棄輸煤管道里。管道內(nèi)部漆黑一片，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和煤粉氣味。她拼命往里爬，直到感覺管道深處才停下來，蜷縮在冰冷的鐵壁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連咳嗽都強(qiáng)行憋住，只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腳步聲在管道口外停住了。

林父的身影，在管道口透進(jìn)來的微弱天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令人窒息的陰影。他沒有立刻鉆進(jìn)來，但那雙冰冷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黑暗的管道內(nèi)部。

小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體因?yàn)闃O致的恐懼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出來！”林父的聲音在管道里帶著冰冷的回響，“我看見你了！再不出來，老子把你揪出來，扔進(jìn)爐子里燒了！” 這是赤裸裸的恐嚇！帶著殺意！

小桃嚇得魂飛魄散，身體縮得更緊，恨不得把自己嵌進(jìn)冰冷的鐵壁里。她咬緊牙關(guān)，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林父等了幾秒，管道里只有死寂。他似乎也忌憚這黑暗狹窄的環(huán)境，或者不確定里面到底是誰、有多少人。他沒有冒險(xiǎn)深入，只是用腳狠狠踹了一下管壁，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震得管道嗡嗡作響，煤灰簌簌落下！

“媽的！算你走運(yùn)！”他啐了一口，聲音里帶著不甘和疑慮，“最好別讓老子知道你是誰！不然…哼！” 留下這句充滿威脅的話，腳步聲才漸漸遠(yuǎn)去。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很久，小桃才敢松開捂著嘴的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割著喉嚨。她癱軟在冰冷的管道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癱軟，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破棉襖，被寒風(fēng)一吹，冷得刺骨。

她不敢立刻出去。一直等到天色開始昏暗，煤渣場幾乎沒人了，才像驚弓之鳥一樣，小心翼翼地從管道里爬出來。她甚至不敢走原路，繞了很遠(yuǎn)、很偏僻的、滿是垃圾和污水的路，才心驚膽戰(zhàn)地回到胡同附近。

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像幽靈一樣，躲在一個(gè)堆滿雜物的角落陰影里，死死盯著林小雨家那扇緊閉的、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森嚴(yán)的門。那塊血紅的玉佩，林父那張偽善的臉，王癩子貪婪的獰笑，爹沉河前絕望的眼神…所有的畫面在她腦海里瘋狂交織。

恨！怕！還有…一種冰冷的、想要活下去的執(zhí)念！她知道了兇手的秘密，兇手也知道了可能有人偷聽！她必須更小心！必須…想辦法活下去！

拖著疲憊不堪、渾身冰冷臟污的身體回到柴房門口時(shí)，天已經(jīng)黑透了。她剛想推門進(jìn)去——

柴房的門卻從里面被猛地拉開了一條縫！

老啞婆那張如同風(fēng)干橘皮般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后，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恐懼！

她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小桃凍得發(fā)紫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她的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小桃的皮肉里！

“跑！” 老啞婆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急迫，只有一個(gè)字，卻重如千鈞！

“跑！快跑！” 她又重復(fù)了一遍，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小桃的臉，特別是她額頭上那道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顯得紅腫猙獰、滲著膿血的傷疤，眼神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絕望！仿佛那道疤已經(jīng)昭示了某種無法挽回的災(zāi)難！

小桃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和眼神嚇懵了，一時(shí)忘了掙扎。老啞婆的恐懼是真實(shí)的，甚至比在煤渣場被林父發(fā)現(xiàn)時(shí)還要強(qiáng)烈！難道…老啞婆知道了什么？

老啞婆見小桃沒反應(yīng)，急得直跺腳（雖然沒發(fā)出聲音），干癟的嘴唇無聲地快速開合，似乎在拼命說著什么，但除了“跑”字，小桃什么也分辨不出。老啞婆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胡同口的方向，又用力地、反復(fù)地指向小桃額頭那道疤，動作充滿了警告和絕望的意味。

就在這時(shí)，棠母尖利的咒罵聲從主屋傳來：“死哪兒去了？！撿個(gè)煤核撿到天黑？！喪門星！還不滾進(jìn)來燒水？！想凍死你弟弟嗎？！”

老啞婆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觸電般松開了抓住小桃的手！她臉上的焦灼瞬間被更深的恐懼取代，驚恐地看了主屋方向一眼，然后像受驚的老鼠，“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柴房的門！只留下小桃一個(gè)人，站在冰冷的黑暗中，手腕上還殘留著老啞婆冰涼刺骨、帶著顫抖的抓痕。

棠母的咒罵還在繼續(xù)，像背景噪音。

小桃站在柴房門口，身體冰冷，心卻像被架在火上烤。

煤渣場偷聽的致命秘密…

林父那充滿殺意的威脅…

老啞婆驚恐萬分的“快跑”警告…

額頭上這道仿佛被詛咒的、流著膿血的傷疤…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張無形而冰冷的巨網(wǎng)，從四面八方朝她收緊。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的窒息感。

“還愣著干什么？！”棠母的怒吼再次炸響，“小賤貨！皮又癢了是不是？！”

小桃的身體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她深深地、艱難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煤灰味的空氣，壓下翻涌的恐懼和混亂，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那個(gè)同樣充滿惡意、卻暫時(shí)能給她一個(gè)角落容身的主屋廚房。

只是這一次，她的沉默里，除了慣有的麻木，更多了一種沉甸甸的、冰冷的、如同背負(fù)著巨石般的警惕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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