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沉悶的嗡鳴，如同垂死者的心跳，在死寂的奢華囚籠里固執(zhí)地敲打著。屏幕的冷光映著陸霆驍線條冷硬的下頜，將他此刻雕塑般凝固的側(cè)影切割得更加分明。那串來自市第一醫(yī)院住院部護士站的號碼，像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林晚即將沉入黑暗的意識。

外婆……！

這個認知如同強心針，讓她渙散的瞳孔猛地聚焦，殘存的力量瞬間灌注四肢百骸！不能暈！外婆在等她！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她緊咬的齒縫間擠出。后背和手肘撞擊大理石帶來的劇痛，以及腳踝處鉆心刺骨的銳痛，此刻都成了錨定她意識的鐵鏈。她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撐起如同被拆散的身體。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濡濕了鬢邊散亂的發(fā)絲，黏在慘白如紙的臉上，狼狽不堪。

那嗡嗡聲終于停了。

陸霆驍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視線在腳邊的殘破照片和門口臉色發(fā)白的楚薇薇之間緩慢移動?？諝饩o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無聲的驚雷在三人之間滾動。楚薇薇那句尖利的“報警抓瘋子”指控，還懸在半空，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后，顯得有些虛張聲勢的蒼白。

終于，陸霆驍動了。他并未彎腰去撿那張引發(fā)風(fēng)暴的照片，也沒有回應(yīng)楚薇薇的哭訴，只是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邁步走向沙發(fā)。步伐沉穩(wěn)依舊，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他拿起那個剛剛停止震動的黑色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一瞬，似乎在確認那個號碼。然后，他回撥了過去。

電話幾乎是立刻被接通。

陸霆驍沒有開免提，但頂層公寓此刻落針可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急促和清晰，足以讓幾步之外的林晚和門口的楚薇薇都聽得一清二楚：

“喂？您好！是林晚女士的家屬嗎？這里是市一院住院部！林桂芳老人情況非常危急！剛才突發(fā)心臟衰竭，正在全力搶救！醫(yī)生讓立刻通知家屬，需要直系親屬馬上簽字！病人情況很不樂觀，你們家屬必須立刻、馬上趕到醫(yī)院！晚了可能就……” 護士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重錘，狠狠砸在林晚的心口！她剛剛撐起一點的身體劇烈一顫，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喉嚨里涌上一股濃烈的腥甜！外婆！外婆在搶救！需要她簽字！去晚了可能就……

巨大的恐慌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眼前的困境。她什么也顧不上了！照片、楚薇薇、陸霆驍?shù)膽岩伞械囊磺?，在至親垂危的生命面前，都變得微不足道！

“外婆！我要去醫(yī)院！讓我去醫(yī)院！” 林晚嘶啞地喊出聲，聲音破碎而凄厲，帶著泣血的絕望。她不管不顧地用手肘撐著冰冷的地面，拖著那條劇痛鉆心的傷腿，用盡全力向門口的方向爬去！動作笨拙又狼狽，煙粉色的真絲裙擺在地上拖拽，沾染上灰塵，像一只折翼的蝶在泥濘中掙扎。眼淚終于決堤，混合著冷汗和塵土，在她臉上沖刷出狼狽的痕跡。

“你裝什么裝！” 楚薇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尖聲指責(zé)，“又想用苦肉計博同情嗎？霆驍，你別被她騙了！她肯定是聽到電話故意演的！她剛才還想污蔑我偷東西！” 她絕不能讓林晚有機會離開，更不能讓她此刻的慘狀動搖陸霆驍！那張照片……太危險了！

陸霆驍握著手機，背對著她們。護士的催促和林晚凄厲絕望的呼喊交織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他高大的背影在頂燈下顯得異常沉默，像一座壓抑著巖漿的冰山。幾秒鐘的停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

終于，他對著手機，低沉地開口，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知道了。我會處理?！?說完，直接切斷了通話。

他將手機隨手扔回沙發(fā)，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艱難爬行、滿臉淚痕和絕望的林晚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難辨的情緒——有被擾亂計劃的冰冷煩躁，有對這場鬧劇的不耐，或許……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絕望哭喊觸動的漣漪？但很快，所有情緒都被一層更厚的冰霜覆蓋。

接著，他的視線掃過地上那張靜靜躺著的殘破照片，最后，定格在楚薇薇寫滿緊張和控訴的臉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審視，而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命令。

“陳鋒?！?他薄唇微啟，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空間。

幾乎是話音剛落，起居室厚重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精悍、面容冷肅的年輕男人快步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徑直走到陸霆驍面前兩步處站定，微微躬身?！瓣懣??！?他是陸霆驍最信任的特助兼保鏢之一。

“備車?！?陸霆驍?shù)闹噶詈啙嵉脹]有一絲多余，“送她去醫(yī)院。” 他下頜朝地上狼狽爬行的林晚方向微抬了一下。

“是！” 陳鋒沒有任何猶豫或疑問，立刻應(yīng)聲。他動作迅捷而訓(xùn)練有素，幾步上前，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或動作，彎腰，手臂穿過林晚的腋下和膝彎，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身體驟然騰空，林晚驚得倒抽一口冷氣，腳踝的劇痛讓她瞬間咬破了嘴唇。但此刻，她顧不上這些！只要能去醫(yī)院，只要能見到外婆，怎樣都行！

“霆驍！” 楚薇薇失聲驚叫，難以置信地看著陸霆驍，“你…你真信她？她是在演戲！她剛才還偷拍我、污蔑我！那張照片……” 她指向地上的照片，聲音因為急切和恐慌而微微發(fā)顫。

陸霆驍?shù)哪抗獗涞貟呦蛩茄凵袢缤瑢嵸|(zhì)的冰錐，瞬間凍結(jié)了她后面所有的話語。他沒有解釋，也沒有安慰，只是用毫無溫度的聲音下達了第二個指令：“薇薇，你留下。”

楚薇薇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渾身僵住。留下？為什么留下？他看著她的眼神……為什么那么冷？

陸霆驍不再看她，視線重新落回被陳鋒抱起的林晚身上。她的裙擺凌亂，小腿裸露處，腳踝處已經(jīng)肉眼可見地腫脹起來，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對陳鋒補充道：“通知醫(yī)院，準(zhǔn)備骨科急診?！?/p>

“明白，陸總?！?陳鋒點頭，抱著林晚，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林晚蜷縮在他懷里，身體因為疼痛和巨大的情緒波動而無法控制地顫抖，眼淚無聲地洶涌流淌。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再發(fā)出一點嗚咽，只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回頭看向起居室內(nèi)。

她的目光，越過陳鋒的肩膀，如同瀕死的天鵝最后的一瞥，帶著濃烈到化不開的絕望、恨意，以及一絲孤注一擲的哀求，狠狠地釘在了陸霆驍?shù)哪樕稀?/p>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箭。

陸霆驍?shù)闹讣?，在身?cè)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陳鋒抱著林晚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沉重的門扉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奢華冰冷的起居室里，只剩下陸霆驍和楚薇薇兩人，以及地上那張靜靜躺著的、邊緣焦黑的照片。

死寂重新降臨，卻比之前更加粘稠，充滿了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楚薇薇看著陸霆驍一步步走近，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停在了照片旁邊，卻沒有立刻彎腰去撿。他只是垂著眼，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張殘破的紙片，以及照片上少女那明媚到刺眼的笑容和手腕上那點幽邃的藍色光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對楚薇薇來說都是煎熬。她感覺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她必須說點什么！必須扭轉(zhuǎn)局面！

“霆驍……”她試圖再次開口，聲音放得又軟又委屈，帶著刻意的顫抖，“那張照片……一定是她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合成的！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她就是想挑撥離間！想讓你懷疑我！她嫉妒我！她就是個瘋子！你千萬別……”

“閉嘴?！?/p>

兩個字，聲音不高，甚至沒有特別的起伏，卻像兩道無形的冰墻，瞬間將楚薇薇所有的話語堵死，也將她凍在了原地。

陸霆驍終于彎下了腰。動作緩慢，帶著一種近乎凝重的儀式感。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指，捏住了那張照片沒有被燒焦的一角，將它從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拾了起來。

照片很輕，落在他掌心，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他舉到眼前，距離近得幾乎要貼上鏡片。頂燈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照片上每一個細節(jié)——少女燦爛的笑容弧度，飛揚的發(fā)絲，還有手腕上那枚造型獨特、在黑白照片里也清晰可辨的“冰藍雪花”吊墜輪廓。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在照片上每一寸焦痕、每一道細微的褶皺上反復(fù)逡巡、審視。仿佛要通過這靜止的畫面，穿透時光的迷霧，挖掘出被掩埋的真相。

楚薇薇屏住了呼吸，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死死地盯著陸霆驍?shù)膫?cè)臉，試圖從他臉上捕捉到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然而，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封。她只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的小片陰影，和他微微抿緊的、薄而鋒利的唇線。

幾分鐘后，陸霆驍緩緩放下了拿著照片的手。他沒有再看楚薇薇，目光投向了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璀璨卻冰冷的城市燈火。他的背影挺拔孤峭，如同矗立在懸崖邊的黑色磐石。

“薇薇，” 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三年前，藍灣酒店那場火……”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回憶。

“你沖進火場救我出來的時候……” 他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緩緩流淌在死寂的空間里，“穿的是什么顏色的衣服？”

轟——！

楚薇薇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眼前瞬間一片空白！

衣服？！顏色？！

三年前……藍灣酒店大火……她當(dāng)時根本不在現(xiàn)場！她只是事后聽說了陸霆驍被救的消息，又恰好得知他昏迷前似乎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和一點藍光……她精心編織了謊言，冒領(lǐng)了這份救命之恩，并索要了那顆象征“恩情”的冰藍鉆石作為信物！她怎么可能知道救他時“自己”穿了什么衣服？！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內(nèi)衣，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她的大腦瘋狂運轉(zhuǎn)，試圖從過往的謊言細節(jié)中尋找蛛絲馬跡，或者編造一個合理的顏色。白色？太顯眼！黑色？太沉悶！紅色？太扎眼！該死！她當(dāng)時只顧著編造自己如何勇敢、如何不顧危險，卻從未深究過這種細節(jié)！誰會問這個？！

“我…我……” 楚薇薇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無法掩飾的慌亂，眼神閃爍不定，完全不敢對上陸霆驍投來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時間太久了……火那么大，煙那么濃……我…我嚇壞了……記不清了……可能是…淺色的？深色的？我真的…真的記不清了……” 她語無倫次，試圖用“驚嚇過度”來搪塞過去。

陸霆驍依舊背對著她，沉默著。窗外的霓虹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明明滅滅，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那沉默本身，就像不斷收緊的絞索，死死勒住了楚薇薇的咽喉。

就在楚薇薇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迫逼瘋時，陸霆驍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卻讓楚薇薇渾身血液瞬間逆流：

“是紅色?！?他淡淡地說，仿佛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實，“一條紅色的連衣裙。裙擺，被火燒掉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