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辭盈感覺身體像被碾碎后重新拼湊起來,每一寸骨頭都在疼。她費力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石屋頂棚上垂掛的蛛網(wǎng),上面沾著些熒光粉塵,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發(fā)亮。
"醒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莫辭盈轉過頭,看到清虛道長正盤腿坐在不遠處的蒲團上,手里捻著幾枚銅錢,眉頭緊鎖地看著她。奶團蜷縮在她枕邊,聽到動靜抬起頭,綠瑩瑩的眼睛關切地望著她,喉嚨里發(fā)出輕輕的呼嚕聲。
"道長......"莫辭盈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渾身酸軟無力,稍一用力,胸口就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別動。"清虛道長連忙制止她,放下銅錢走過來,伸手搭在她的脈搏上,"你強行用血契引動《詭冊》力量,傷了魂魄本源。能活下來已是僥幸。"
莫辭盈的目光急切地掃過石室:"《詭冊》呢?子吟他......"
"殘卷還在。"清虛道長指了指中央的玉石臺,那半卷《詭冊》依舊漂浮在那里,只是周圍的青光黯淡了許多,"至于孟郎君......"
他頓了頓,臉色有些復雜:"你引動血契時,我確實感覺到他的殘魂力量波動了。但他似乎在抗拒被召喚,最后關頭主動切斷了聯(lián)系。"
莫辭盈的心沉了下去??咕埽繛槭裁??
"為什么?"她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絕望,"他明明就在那里......"
"傻孩子。"清虛道長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個青瓷小瓶,倒出三粒黑色藥丸遞給她,"孟郎君是不想拖累你。你以為用《詭冊》殘魂凝形是鬧著玩的?每聚形一次,他的魂魄就消散一分。剛才若不是他及時切斷聯(lián)系,你引動的血契之力足以將他最后的殘魂都扯出來,到時候......"
到時候就是真正的魂飛魄散。莫辭盈拿著藥丸的手微微顫抖。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孟子吟不肯見她,為什么寧愿用殘魂游蕩也不肯讓她找到。他不是不想見她,是不敢。
"那銅鈴呢?"莫辭盈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問道,"您說那是尋魂鈴,它能找到子吟的殘魂碎片對不對?"
清虛道長點點頭,從地上撿起那枚銅鈴遞給她。鈴鐺上的銀光已經(jīng)褪去,恢復了古樸的樣子,只是握在手里,還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震顫。
"這鈴鐺確實能感知孟郎君的殘魂氣息,但三界之大,想尋遍所有碎片談何容易?"清虛道長搖頭道,"而且每塊碎片周圍都可能有強大的妖魔守護——《詭冊》之力對它們來說是大補之物。"
莫辭盈緊緊握住銅鈴,指腹摩挲著上面熟悉的纏枝紋路。
"不管多難,我都要找到他。"她的語氣異常堅定,眼神里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芒,"他欠我的,用命也得還給我。"
清虛道長看著她,突然笑了:"好個倔丫頭。難怪孟郎君會為你做到這份上。"
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遞給莫辭盈:"這是孟郎君當年留在我這里的東西,本來以為再也用不上了。"
莫辭盈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黃的小冊子,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符陣心得"四個字。翻開第一頁,一股熟悉的松煙墨香撲面而來,和孟子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冊子里面是孟子吟記錄的各種符咒陣法心得,還有幾處用朱砂筆標注的修改意見,字跡娟秀,一看就是女子所為。
"這是......"莫辭盈有些疑惑。
"是孟郎君的師妹,蘇清婉姑娘留下的批注。"清虛道長解釋道,"當年孟郎君拜在嶗山門下學習符箓之術,與蘇姑娘最為要好??上K姑娘性情剛烈,為了搶奪《詭冊》殘卷,被心魔反噬而死。"
莫辭盈的心猛地一顫。師妹?她從未聽孟子吟提起過。
"那蘇姑娘......現(xiàn)在何處?"她忍不住問道。
清虛道長嘆了口氣:"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孟郎君才如此執(zhí)著于封印《詭冊》,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人重蹈覆轍。"
莫辭盈默默合上小冊子,將它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冊子的邊角有些磨損,顯然是經(jīng)常被翻閱的緣故。她仿佛能想象出孟子吟燈下苦讀的模樣,還有他和那位蘇姑娘切磋符咒時的情景。
一股莫名的酸澀涌上心頭,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
"對了道長,"莫辭盈突然想起一事,"你說幽冥司封印松動,《詭冊》殘卷正在互相吸引。那我們現(xiàn)在......"
"《詭冊》共有九卷,"清虛道長掐指算了算,"如今現(xiàn)世的已有三卷。我們所在的這卷是第四卷,剩下的五卷分別散落在人間、幽冥、妖界、仙界和魔界。"
"仙界和魔界?"莫辭盈愣住了,"我們要去那些地方找?"
"不必。"清虛道長搖頭道,"《詭冊》殘卷之間有吸引力,當聚齊四卷時,就能感應到其他殘卷的位置?,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剩下的兩卷人間殘卷,增強我們的實力。"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根據(jù)貧道推算,下一卷殘卷應該在長安城附近。"
長安城。莫辭盈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巍峨的宮墻和喧囂的市井。三年前,她就是從那里逃出來的。
"什么時候動身?"她問道。
清虛道長看了看天色:"你魂魄受損,需要休養(yǎng)幾日。等你好些了,我們便啟程。"
莫辭盈點點頭,閉上眼睛開始調息。奶團蹭了蹭她的臉頰,蜷縮在她頸窩處,發(fā)出輕輕的呼嚕聲。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孟子吟。他穿著青衫,站在漫天風雪中,左眼角的淚痣紅得像血。
"阿盈,別找我。"他的聲音帶著無奈的嘆息,"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我不!"莫辭盈伸出手想去抓他,卻只抓到一片冰冷的雪花,"孟子吟,你混蛋!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嗎?我告訴你,除非我死,否則我一定要找到你!"
孟子吟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后化作點點青光消散在風雪中。
"子吟!"莫辭盈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布滿冷汗。
奶團擔憂地看著她,用小腦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我沒事。"莫辭盈撫摸著奶團柔軟的皮毛,輕聲安慰道,"只是做了個噩夢。"
她知道,那不是夢。是孟子吟在提醒她,也是在懇求她。但她絕不會放棄。
三天后,莫辭盈的傷勢好了大半。清虛道長說她體質特殊,恢復能力遠超常人,這都歸功于孟子吟當年為她渡的那半顆心魂。
"準備好了嗎?"清虛道長背著個大大的行囊,看起來有些滑稽。
莫辭盈點點頭,將奶團放進懷里,背上竹杖和符咒袋:"走吧。"
臨行前,清虛道長在石室門口布下了個隱蔽陣法,將《詭冊》殘卷封印起來。"等我們找到其他殘卷,再回來取它。"
兩人一貓?zhí)ど狭饲巴L安城的路。
剛出山洞,銅鈴突然在莫辭盈掌心震顫起來。這次的動靜比上次在山洞口時還要強烈,鈴鐺表面浮現(xiàn)出淡淡的銀光,指向東南方向。
"是子吟!"莫辭盈驚喜地說道,"他的殘魂碎片就在附近!"
清虛道長順著鈴鐺指引的方向望去,眉頭緊鎖:"那邊是黑風嶺,據(jù)說最近常有商旅失蹤,恐怕有妖物作祟。"
"不管有什么,我都要去看看。"莫辭盈語氣堅定,握緊了手中的竹杖。
清虛道長嘆了口氣:"好吧,不過一切小心。你的傷勢還沒完全恢復。"
兩人朝著黑風嶺走去。越靠近黑風嶺,山林里的光線就越發(fā)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銅鈴的震顫越來越強烈,莫辭盈能感覺到孟子吟的殘魂氣息就在前方不遠處。
突然,一陣陰風吹過,路邊的樹木劇烈搖晃起來,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有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
"小心!"清虛道長低喝一聲,將莫辭盈護在身后,手中長劍出鞘,劍身上刻滿了符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光。
莫辭盈懷中的奶團也警惕地豎起了毛發(fā),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嘶吼聲。
前方的樹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響,一個高大的黑影緩緩走了出來。那是個牛頭人身的怪物,手里拿著一把巨大的斧頭,雙眼閃爍著猩紅的光芒,嘴角還掛著血肉模糊的碎肉。
"是牛頭怪!"清虛道長臉色一變,"沒想到這黑風嶺竟然藏著如此兇惡的妖怪!"
牛頭怪看到他們,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揮舞著巨斧就沖了過來。
"阿盈,退后!"清虛道長將莫辭盈推開,縱身迎了上去。
劍光與巨斧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清虛道長雖然年紀大了,但身手依舊矯健,長劍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風,將牛頭怪的攻擊一一擋下。
莫辭盈趁機從符咒袋里掏出幾張符咒,指尖溢出淡淡的青光,口中念誦咒語:"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符咒化作幾道金光,朝著牛頭怪飛去。
牛頭怪察覺到危險,咆哮一聲,身上爆發(fā)出濃烈的黑霧,將金光擋了下來。
"這妖怪妖力深厚,不好對付!"清虛道長一邊與牛頭怪周旋,一邊對莫辭盈喊道,"你快去找孟郎君的殘魂碎片,這里交給我!"
莫辭盈猶豫了一下。她不想拋下清虛道長獨自面對危險,但銅鈴的震顫越來越強烈,孟子吟的氣息就在前方不遠處,似乎還在不斷減弱。
"小心!"她咬了咬牙,對清虛道長說了一聲,轉身朝著銅鈴指引的方向跑去。
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莫辭盈來到一處空曠的山谷。山谷中央有一棵巨大的古槐,樹干上纏著無數(shù)鎖鏈,鎖鏈上布滿了符文。
銅鈴的震顫達到了頂峰,指向古槐的方向。
莫辭盈小心翼翼地靠近古槐,發(fā)現(xiàn)樹干上有一個巨大的樹洞,里面閃爍著淡淡的青光。
她深吸一口氣,握緊竹杖,緩緩走到樹洞前。
樹洞里面,一塊巴掌大小的青色魂晶正懸浮在半空中,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昃Ю锩嫠坪跤幸粋€模糊的人影在沉浮,正是孟子吟!
"子吟!"莫辭盈激動地喊道,伸手想去拿魂晶。
突然,魂晶劇烈震顫起來,青光暴漲,孟子吟的身影變得清晰了一些。他眉頭緊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別碰我......"他的聲音虛弱而沙啞,"快走......"
莫辭盈的手停在半空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知道孟子吟是為了她好,但她怎么可能就這樣放棄?
"我不走!"她倔強地說道,"子吟,讓我?guī)湍悖?
她劃破掌心,鮮血滴落在魂晶上?;昃偷乇l(fā)出刺眼的青光,孟子吟的身影在光芒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傻瓜......"孟子吟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無奈和心疼,"你這又是何苦......"
他的身影緩緩從魂晶中走了出來,依舊是一身青衫,左眼角的淚痣紅得刺眼。只是他的身體比之前更加透明,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消散。
莫辭盈撲進他懷里,卻再次撲了個空。她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現(xiàn)在只是殘魂狀態(tài),你碰不到我的。"孟子吟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想撫摸她的臉頰,卻同樣穿過了她的身體。
莫辭盈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別哭。"孟子吟輕聲安慰道,聲音溫柔得像春風拂過湖面,"能再見到你,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掌上,眼神里閃過一絲心疼:"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
他伸出手指,輕輕點在她的傷口上。一道柔和的青光從他指尖溢出,莫辭盈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子吟......"莫辭盈看著他,眼神復雜。
"好了,快走吧。"孟子吟收回手,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了,"這里很危險,牛頭怪很快就會追過來的。"
"那你怎么辦?"莫辭盈焦急地問道。
"我自有辦法脫身。"孟子吟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神秘,"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師兄。"
師兄?莫辭盈愣住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自學成才,從未拜師學藝。
"當年你在城隍廟地窖昏迷時,我已經(jīng)代師收徒,你算是我的小師妹了。"孟子吟解釋道,"只是還沒來得及教你太多東西......"
莫辭盈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么多她不知道的羈絆。
"好了,別哭了。"孟子吟伸出手,這次他的手指成功地擦去了她的眼淚。雖然依舊沒有真實的觸感,但那份溫柔卻真切地傳遞到了莫辭盈的心里。
"拿著這個。"孟子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玉佩,遞給莫辭盈。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著一朵精致的梅花,"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能安神定魂,或許對你有用。"
莫辭盈接過玉佩,緊緊握在手里,玉佩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讓她感覺安心了許多。
"快走吧。"孟子吟催促道,身體已經(jīng)變得幾乎透明,只剩下左眼角那顆淚痣還清晰可見。
莫辭盈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她最后看了孟子吟一眼,深深地記住了他的模樣。
"我會找到你的!"她轉身跑開,聲音里帶著堅定的承諾。
孟子吟看著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隨著她的離去,他的身影徹底化作點點青光,消散在空氣中。只有那塊魂晶依舊懸浮在樹洞里,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莫辭盈跑出山谷,遠遠就看到清虛道長正和牛頭怪打得難解難分。清虛道長已經(jīng)受了傷,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他的道袍。
"道長!"莫辭盈大喊一聲,掏出符咒沖向牛頭怪。
牛頭怪看到莫辭盈,發(fā)出一聲憤怒的咆哮,轉身朝她撲來。
"小心!"清虛道長連忙擋在莫辭盈身前,用盡全力將牛頭怪逼退。
莫辭盈趁機掏出幾張烈焰符,念動咒語:"離火燎原,焚盡萬物!"
符咒化作幾道火龍,朝著牛頭怪飛去。牛頭怪被火龍擊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上冒起了熊熊烈火。
"趁現(xiàn)在!"清虛道長低喝一聲,縱身躍起,長劍上爆發(fā)出耀眼的光芒,一劍刺穿了牛頭怪的心臟。
牛頭怪發(fā)出一聲不甘心的咆哮,身體化作無數(shù)黑氣消散在空氣中。
戰(zhàn)斗結束后,清虛道長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后退幾步,靠在一棵樹上大口喘息。
"道長,您怎么樣?"莫辭盈連忙跑過去,拿出金瘡藥為他包扎傷口。
"我沒事,死不了。"清虛道長擺了擺手,看著莫辭盈手里的玉佩,眼神有些復雜,"你見到孟郎君了?"
莫辭盈點點頭,將玉佩緊緊握在手里:"他把這個給了我。"
清虛道長嘆了口氣:"這是當年孟夫人的遺物,孟郎君一直視若珍寶,從不離身。如今他將玉佩給了你,恐怕......"
莫辭盈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敢想象清虛道長后面要說什么。
"好了,別說這些了。"清虛道長轉移話題道,"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吧,剛才的戰(zhàn)斗動靜太大,恐怕會引來其他妖物。"
莫辭盈點點頭,攙扶著清虛道長,朝著山谷外走去。奶團從她懷里探出頭,回頭望了一眼古槐的方向,綠瑩瑩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離開黑風嶺后,兩人找了個破廟休息。清虛道長的傷勢需要靜養(yǎng),莫辭盈則在一旁默默擦拭著孟子吟留下的玉佩。
玉佩溫潤光滑,上面的梅花紋路栩栩如生。莫辭盈用指尖輕輕撫摸著玉佩,仿佛能感受到孟子吟殘留的體溫。
"阿盈,"清虛道長突然開口,"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莫辭盈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關于《詭冊》,關于孟郎君的殘魂,還有關于你的身世......"清虛道長頓了頓,眼神變得異常凝重,"這一切都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莫辭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有種預感,清虛道長接下來要說的話,將會徹底改變她的人生。
"你是誰?"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清虛道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體內流著一半仙血......"
莫辭盈如遭雷擊,愣在原地。一半仙血?這怎么可能?她從小就是個孤兒,在城隍廟長大,怎么會有仙血?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急切地問道。
清虛道長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要從三百年前說起......"
破廟里的蛛網(wǎng)在穿堂風里輕輕顫抖,莫辭盈握著玉佩的掌心沁出冷汗。三百年前的舊事像陳年蛛網(wǎng)般兜頭罩下,她看見清虛道長枯瘦的手指在暮色里劃出弧線,仿佛要將往昔歲月一并勾到眼前。
"三百年前昆侖虛有位上仙,"道長解開道袍前襟,露出鎖骨處淡金色的云紋印記,"名喚云天君。他擅自與凡人女子相戀,被廢去仙骨打入輪回——"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莫辭盈突然打斷,懷里的奶團不安地拱了拱她的腰側。古槐的清香不知何時從玉佩里滲出,恍惚間竟像是孟子吟伏在她耳邊輕嗅發(fā)絲。
道長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印記上。砭骨的寒意順著血管炸開,莫辭盈看見無數(shù)光點從道長體內涌入自己掌心,在血肉里匯成同樣的云紋。她想抽手,道長的指節(jié)卻箍得像鐵鉗。
"那凡人女子便是你阿婆。"道長的聲音突然嘶啞,破窗外的月光恰好照亮他眼底密布的血絲,"云天君被打入輪回前,將一半仙元封在了剛出生的女嬰眉間——"
莫辭盈猛地想起城隍廟后巷那面裂了縫的銅鏡。七歲那年高燒不退,鏡中映出的自己眉間有團模糊金霧,后來摸上去就成了平平一片肌膚。此刻那塊皮肉突然發(fā)燙,像是有人拿烙鐵在上面反復熨燙。
"孟郎君早就知道。"清虛道長咳得佝僂起背,袖管滲出暗紅血漬,"他當年接近你,根本不是——"
"不是什么?"莫辭盈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響,玉佩在掌心硌出深深的月牙痕。奶團突然跳上供桌,對著神像眥出尖牙,喉嚨里滾動的低吼震得案前灰簌簌往下掉。
供桌底下傳來細微的"咔嗒"聲。莫辭盈摸出火折子吹亮的瞬間,看見十六只青銅獸首從地磚縫隙里探出來,每只獸口都銜著枚泛綠的銅鈴。她認得這種鈴鐺,當年在長安皇宮偏殿的梁柱上見過一模一樣的,只是那時鈴鐺垂著猩紅流蘇,不像此刻這樣淌著黏液般的東西。
"血祭陣。"清虛道長扯著她后退兩步,劍眉擰成死結,"方才殺牛頭怪時濺了血在陣眼上......"
第三聲銅鈴響起時,莫辭盈突然明白這陣法的惡意所在。那些泛綠的鈴舌根本不是青銅,而是打磨成薄片的指骨,在風中顫出的聲響里裹著無數(shù)細碎的哭喊。她懷里的玉佩驟然發(fā)燙,燙得像塊剛從洪爐里夾出來的烙鐵,逼得她不得不松手。
玉佩懸在半空裂成兩半,里面掉出張泛黃的箋紙。莫辭盈借著月光看見熟悉的字跡,是孟子吟寫給"師姐"的信,墨跡在"長安宮城之下壓著第八卷詭冊"處暈成了黑團,像是寫信人寫到這里時突然嘔了血。
"快走!"清虛道長突然將她往破廟后門推。莫辭盈踉蹌著回頭,看見無數(shù)青灰色的手指從供桌底下伸出來,正一截截纏住老道的腳踝。那些手指指甲縫里塞滿濕泥,分明是剛從墳里刨出來的新尸。
奶團突然撲上她肩頭,尖銳的牙齒咬破她耳垂。刺痛讓莫辭盈瞬間清醒——那十六只獸首青銅鈴不知何時已齊肩高,正晃著指骨鈴舌緩緩圍攏。她看見自己映在鈴鐺上的影子眉心金光乍現(xiàn),像極了清虛道長鎖骨處那個云紋印記。
破廟梁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莫辭盈最后看見的,是清虛道長被拖入地磚裂縫時擲過來的桃木劍,劍穗上系著的銅鈴突然爆發(fā)出刺目銀光——和那天在山洞口時,指引她找到孟子吟殘魂的光芒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