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濕氣順著竹墻縫隙往里鉆，混著符紙燃燒的焦糊味兒。莫辭盈把奶團塞進竹簍，指尖劃過桃木劍柄上溫熱的玉佩。窗外的鈴鐺聲突然變調，叮鈴鈴的脆響里混進骨頭摩擦的咯吱聲，那些貼在窗欞上的黃符開始往下淌黑水。

"砰！"西窗木格突然炸開，腐爛的手掌抓著窗框邊緣，露出半截青布條。莫辭盈旋身揮劍，桃木劍鋒掠過陰尸脖頸，帶起串黑血珠子。陰尸僵在原地，脖頸處裂開焦黑的傷口，露出森白的頸椎骨，可肩膀上那塊青布補丁卻晃得她眼睛發(fā)疼——那是三年前她縫壞的荷包布，被孟子吟撿去補了長衫。

"小師妹倒是長進不少。"陳天佑的聲音裹著風聲飄進來，"可惜啊，這些傀儡都是用孟先生的舊物煉化的，你砍得下手嗎？"

東墻突然凹進個黑影，莫辭盈翻身躍上竹桌，看見陰尸那張腐爛的臉。眼窟窿里塞著兩顆烏木眼珠，嘴角縫著密匝匝的黑線，可鼻梁上那道淺疤——是幼時替她摘棗子被樹枝刮的傷。她握著劍柄的手開始發(fā)抖，劍鋒磕在桌角，發(fā)出刺耳的顫音。

"怎么不動手？"陳天佑笑起來，聲音像漏風的風箱，"你殺它們一劍，陰司就會扒孟先生一縷殘魂。剛才祭壇你已經砍過一次了，再砍幾次，他可就真魂飛魄散了。"

陰尸猛地撲過來，腐爛的手指擦著她耳邊掠過。莫辭盈揮劍橫擋，劍鋒正中對方心口，黑血噴了她滿臉。腥臭沖進鼻孔的瞬間，她突然看見陰尸殘破的胸腔里，塞著半塊玉佩——是當年她送給孟子吟的平安扣，后來他總說找不到了。

"呃啊——"陰尸喉嚨里發(fā)出嗬嗬聲，枯瘦的手抓住她的劍柄，指骨深深陷進木頭里。莫辭盈看見它另一只手緩緩抬起，斷掉的食指上套著枚銅戒，戒面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孟"字。那是書鋪掌柜送他的成年禮，他曾用這枚戒在她眉心點過朱砂玩。

桃木劍突然燙得嚇人，玉佩紅光暴漲。莫辭盈手腕翻轉，劍鋒擦著陰尸脖頸轉了半圈，削斷了它抓著劍柄的手指。黑血濺在她手背上，像被烙鐵燙過似的疼。

"往哪邊跑？"奶團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又尖又細。莫辭盈這才發(fā)現(xiàn)小家伙不知何時爬出了竹簍，正用爪子扒拉墻角的青石磚。

"你能說話了？"她揮劍逼退另具撲過來的陰尸，聽見骨頭斷裂的脆響。竹桌上的青瓷硯臺突然炸開，墨汁濺在墻紙上，顯出暗紅色的字跡："祭壇下有生路"。

"這邊！"奶團爪子拍出火星，青磚應聲凹陷。莫辭盈劈斷撲來的陰尸手臂，看見奶團挖開的墻洞里露出黑漆漆的石階，散發(fā)著潮濕的土腥味。

身后傳來符紙燃燒的噼啪聲。莫辭盈回頭，看見貼滿門窗的黃符都活了過來，扭曲成蛇形往屋里鉆。離她最近的那張符紙上，畫著的赫然是孟子吟的生辰八字。

"走！"她抱起奶團沖進墻洞，轉身用桃木劍劈下頭頂?shù)臋M梁。整座竹屋在轟然巨響中坍塌，灰塵嗆得她肺疼。身后傳來陳天佑氣急敗壞的怒吼，還有陰尸撞破廢墟的悶響。

石階又陡又窄，沾滿黏膩的苔蘚。莫辭盈扶著潮濕的巖壁往下走，奶團金尾巴掃過她手背："它們跟來了，十二個。"

"閉嘴指路。"她貼著巖壁轉彎，聽見上方傳來陰尸指甲刮擦石頭的聲響。桃木劍的光芒越來越暗，玉佩在接觸她掌心冷汗的地方凝成細小的冰晶。

"下面有風。"奶團突然豎起耳朵。莫辭盈停下腳步，果然聽見類似風穿過孔洞的嗚咽聲。她把桃木劍橫在身前，摸索著往前挪動——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摔進冰涼的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全身。莫辭盈嗆了好幾口水，掙扎著浮出水面時，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了條地下暗河。奶團扒在她肩頭瑟瑟發(fā)抖，金毛毛尖往下滴水。前方巖壁上有個不規(guī)則的洞口，風就是從那里吹進來的，帶著熟悉的松煙墨香。

"這邊。"她抓住巖壁上的石棱，往洞口游去。水底下突然有什么東西纏住她的腳踝，冰涼滑膩的觸感順著小腿往上爬。莫辭盈反手刺劍，桃木劍鋒劃破水面，帶起串銀色水泡。

"嘶——"黑暗中傳來類似蛇吐信的聲音。纏在腳踝上的力道猛地收緊，莫辭盈被拽得往下沉，咸腥的河水灌進鼻腔。她拼命揮舞桃木劍，劍鋒磕在硬物上，濺起火星——洞壁上竟刻滿了符咒，紅光在水光中明明滅滅。

"孟郎......救我......"女人的啜泣聲突然在水面響起。莫辭盈喉嚨發(fā)緊，想起三年前被關在地窖的夜晚，她也是這樣拍著門板哭喊。當時外面的廝殺聲停了以后，有人在門板上刻下"等我"，筆畫深到入木三分。

腳踝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莫辭盈掙扎著浮出水面，看見黑暗中有個白色身影正往洞口游，青衫在水中展開，像朵盛開的蓮花。她想也沒想就追上去，手指即將觸到對方衣袖時，洞口突然傳來刺眼的光芒。

"辭盈！"孟子吟的聲音從光芒里傳來。莫辭盈猛地停住動作，看著白衣人緩緩轉身——那張臉俊美依舊，左眼角的淚痣紅得滴血，可眉心卻釘著枚桃木釘，黑血順著下巴滴進水里，暈開墨色的花。

"子吟？"她握著劍柄的手開始發(fā)抖。對方突然朝她伸出手，指尖蒼白冰涼，指甲縫里塞滿黑色泥漿。莫辭盈聞到他身上濃烈的腐臭味，混著劣質熏香，和外面那些陰尸一模一樣。

"過來啊......"白衣人笑得詭異，嘴角咧開到耳根，露出漆黑的牙齒，"我們永遠在一起......"

桃木劍突然發(fā)出嗡鳴。莫辭盈看著對方胸前那道橫貫心臟的傷口，想起祭壇上消散的青光——孟子吟魂飛魄散時，心口并沒有傷。

"滾！"她揮劍劈開撲來的白衣人，劍鋒砍下對方的手臂，掉在水里化作團黑水。洞口的光芒越來越盛，隱約能看見外面站著個人影，青衫白發(fā)，左眼角的淚痣在火光中若隱隱現(xiàn)。

"快走！"孟子吟的聲音穿透水聲傳來，帶著焦急，"那是蜃氣！"

莫辭盈不再猶豫，轉身沖向真正的洞口。身后傳來白衣人凄厲的尖叫，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擦著她后背掠過。當她抱著奶團撲出洞口摔在草地上時，聽見身后傳來轟然巨響，暗河入口被炸塌的碎石徹底封住。

"咳咳......"她咳著嗆進肺里的河水，抬頭看見孟子吟站在火把旁，青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左肩的傷口又裂開了，符紙焦黑的邊緣往下掉灰，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映著跳躍的火光。

"你怎么......"莫辭盈想問他怎么會在這里，卻被突然捂住嘴。孟子吟將她拽進身后的石窟，手指壓著她的唇，掌心的血腥味混著松煙墨香沖進鼻腔。

"別出聲。"他的呼吸噴在她耳廓，帶著滾燙的溫度，"陳天佑的人就在外面。"

石窟狹窄得只能容兩人勉強站立。莫辭盈背貼著冰冷的石壁，能清晰感覺到身前孟子吟的心跳，一下下撞在她心口。他的右手還捂著她的嘴，左手按在她腰后，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濕透的衣衫布料。

洞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陳天佑陰惻惻的說話聲："仔細搜，祭壇下面肯定有密室！《詭冊》和那丫頭都在里面！"

孟子吟的身體突然繃緊。莫辭盈感覺到他按在自己腰間的手猛地收緊，掐得她生疼。她想轉頭看他，后腦卻被他用掌心按住，牢牢抵在石壁上。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她能數(shù)清他長睫上沾著的水珠，看見他眼底跳動的火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嗚......"腰間的力道越來越大。莫辭盈忍不住掙扎，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按住。他的胸膛貼著她的，潮濕的衣料下，溫熱的皮膚灼得她臉頰發(fā)燙。洞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可孟子吟沒有松開她，反而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

"別動。"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壓抑，"讓我......靠一下。"

莫辭盈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感覺到他的額頭抵在她肩窩，濕熱的呼吸噴在頸窩里，帶著血腥味和松煙墨香。他握著她手腕的手微微發(fā)抖，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她小聲問，聲音發(fā)顫。孟子吟沒有回答，只是把臉埋得更深，潮濕的頭發(fā)蹭著她的脖頸，帶來一陣輕微的癢意。莫辭盈突然想起他消散前那越來越透明的身體，想起陳天佑說的"煉成傀儡"，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

"是不是很難受？"她抬手想摸他的臉，卻被他抓住手腕按在石壁上。他的手心滾燙，燙得她幾乎要縮回手。

"別動......"孟子吟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喑啞，"求你......"

這個"求"字讓莫辭盈的心猛地一疼。她不再掙扎，任由他把重量壓在自己身上。洞外的風嗚咽著穿過石窟縫隙，帶著夜露的寒涼。懷里的奶團不知何時睡著了，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

不知過了多久，孟子吟的身體漸漸放松。他抬起頭，眼底的痛苦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莫辭盈看著他蒼白的臉，左眼角的淚痣在微弱的光線下紅得像要滲出血來。

"好些了？"她輕聲問。孟子吟點點頭，卻沒有松開抓住她手腕的手。兩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莫辭盈看見他眼底清晰的倒影——自己通紅的臉頰，還有那雙寫滿擔憂的眼睛。

心跳突然失控。莫辭盈下意識地偏過頭，卻被他捏住下巴轉回來。他的指尖冰涼，力道卻不容抗拒。

"看著我。"孟子吟的聲音很輕，像是夢囈，"辭盈，答應我，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去找陳天佑。"

"為什么？"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孟子吟的拇指摩挲著她的唇，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易碎的珍寶。

"因為......"他頓了頓，眼神復雜，"我怕你會恨我。"

莫辭盈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