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層薄霜,落在莫辭盈手腕的傷口上。她咬著牙,看著血絲順著平安結的紋路慢慢滲出,心里頭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說不清是疼還是別的什么滋味。灶膛里的柴火漸漸弱下去,屋子里頭暗了不少,墻上的影子也跟著晃悠,看著有點嚇人。
院外的兔子還在叫,聲音慌里慌張的。莫辭盈握緊了拳頭,血珠子從指縫里擠出來,滴在衣襟上,紅得刺眼。她想起蘇墨清那張紙條,"需以心頭血澆灌茱萸方可喚醒記憶",可這家伙院子里種了那么多茱萸,到底哪一棵才是要用的?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楚郎中站在門口,月光照著他半邊臉,那道月牙形的疤顯得特別清楚。他手里提著藥箱,眼神直直的,看著莫辭盈,就跟看個陌生人似的。
"姑娘,你還沒走?"他眉頭皺了皺,語氣里帶著點不耐煩,"山里晚上不安全,我得去看看剛才是什么動靜。"
莫辭盈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他現(xiàn)在這樣子,跟幾個時辰前那個笑著遞她桂花糕的人,簡直判若兩人。左腕上那個"盈"字刺青,在月光下淺淺的,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你院子里的茱萸,"莫辭盈終于開口,聲音有點發(fā)啞,"哪一棵是今年新種的?"
楚郎中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困惑,好像不明白她問這個干什么。"屋后面那棵,"他指了指西邊,"前幾天剛移過來的,怎么了?"
莫辭盈心里一緊,果然是這樣。她慢慢站起身,手腕上的傷口疼得厲害,頭也有點暈乎乎的。她扶著桌子,一步一步朝門口挪過去。
"姑娘,你沒事吧?"楚郎中看著她搖搖晃晃的樣子,下意識地想伸手扶她,可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了,"要不要我?guī)湍憧纯??看你臉色不太好?
莫辭盈沒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院里頭的月光亮得很,地上的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走到屋后,果然看見一棵小小的茱萸樹,葉子嫩得很,跟周圍那些長得高大的不一樣。樹底下的土還是松的,看樣子確實剛種沒多久。
楚郎中跟在她后面,手里的藥箱"咚"地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滾了一地。"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聲音有點急了,"這棵樹剛種下去,還沒活穩(wěn)呢。"
莫辭盈沒回頭,只是慢慢卷起了袖子。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流血,那道平安結的印子,紅得像是要燒起來。她咬著牙,把流血的手腕湊到茱萸樹的根部,讓血一滴一滴地滲進土里。
"你瘋了!"楚郎中大叫一聲,沖上來想拉她??伤氖謩偱龅侥o盈的胳膊,就像是被什么燙到似的,猛地縮了回去。他看著自己的手,眼神里全是不解。
莫辭盈沒管他,只是專注地看著自己的血往土里滲。茱萸樹的葉子好像動了一下,顏色也變得更綠了些。她心里頭有點發(fā)慌,蘇墨清那紙條上沒說要流多少血,要是血流干了他還沒恢復記憶,那可怎么辦?
"你到底在做什么?"楚郎中的聲音有點抖,他看著那棵茱萸樹,又看看莫辭盈流血的手腕,表情復雜得很,"這血......"
莫辭盈的頭越來越暈,眼前開始發(fā)黑。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可她不敢停。她想起孟子吟消散前的樣子,想起每個月圓夜窗臺上的桂花糕,想起他左額角那道淺淺的疤。這些東西,她不能忘,他也不能忘。
突然,楚郎中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抱著頭,痛苦地呻吟著,好像頭疼得厲害。莫辭盈心里一喜,有反應了!她咬著牙,把傷口按得更緊了些,血涌得更快了。
"啊——"楚郎中大叫一聲,聲音里充滿了痛苦。他的身體開始發(fā)抖,額頭上冒出冷汗,眼睛閉得緊緊的。莫辭盈看到他左腕上的"盈"字刺青,顏色變得越來越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子吟......"莫辭盈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血還在流,可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只是覺得冷,渾身都冷。
就在這時,楚郎中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睛睜開了,里面不再是陌生和困惑,而是充滿了莫辭盈熟悉的溫柔和心疼。他看著莫辭盈流血的手腕,又看看她蒼白的臉,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記起來了?"莫辭盈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么。
楚郎中猛地站起來,一把將莫辭盈抱進懷里。他的懷抱還是那么溫暖,帶著熟悉的墨香和茱萸氣息。"傻瓜,你怎么能這么傻?"他的聲音哽咽著,"你不知道這樣會傷到自己嗎?"
莫辭盈靠在他懷里,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我不想你忘了我,"她抽抽搭搭地說,"我不想每個月圓夜都看不到你......"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孟子吟緊緊抱著她,手不停地顫抖,"我再也不會忘了你了。阿盈,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動作溫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莫辭盈能感覺到他的眼淚掉在她的頭發(fā)上,滾燙滾燙的。
院子里的兔子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來,蹲在他們腳邊,用腦袋蹭著莫辭盈的褲腿,像是在安慰她。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孟子吟抱起莫辭盈,轉身往屋里走。他的腳步很穩(wěn),懷里的人卻很輕,輕得讓他心疼。"我們進屋,我給你處理傷口。"他輕聲說,語氣里全是疼惜。
莫辭盈點點頭,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她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離開了。不管是人是鬼,不管有沒有月圓之夜的遺忘,他們都會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屋里的燈還亮著,灶臺上的山楂羹已經(jīng)涼了,可兩個人的心卻是熱的。孟子吟小心翼翼地給莫辭盈包扎手腕,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稀世珍寶。莫辭盈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專注的神情,看著他左額角那道淺淺的疤,心里頭甜甜的,暖暖的。
"子吟,"她突然開口,"蘇墨清什么時候來?"
孟子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起頭看著她,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快了,"他輕聲說,"等他處理完幽冥司的事,就會來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喝茱萸酒。"
莫辭盈點點頭,沒再說話。她知道,孟子吟和蘇墨清之間,一定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伤辉诤酰灰谒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院外的月光越來越亮,照亮了整個小院。茱萸樹在風中輕輕搖曳,葉子沙沙作響,好像在唱著一首溫柔的歌。莫辭盈靠在孟子吟的懷里,慢慢閉上了眼睛。她知道,從今往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難,她都不會再害怕了,因為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孟子吟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眼神溫柔得像是一汪春水。他看著窗外的月光,又看看懷里熟睡的女孩,嘴角露出了一抹滿足的微笑。這三年來的等待和痛苦,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了。他知道,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夜色漸深,茅屋的燈還亮著,映照著墻上交疊的影子,溫馨而美好。遠處的河面上,不知什么時候又傳來了悠揚的笛聲,還是那支熟悉的《思歸》,輕輕地,在寂靜的夜里回蕩著。
\[未完待續(xù)\]茅屋里的燈芯爆出一點火星,孟子吟正低頭替莫辭盈換紗布。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他睫毛上鍍了層銀邊。
"這幾日老覺得頭暈。"莫辭盈蜷著手指,看血珠從紗布邊緣沁出來,"蘇墨清要是再不來送藥......"
話沒說完,院外忽然傳來竹杖點地的篤篤聲。兔子"噌"地蹦起來,耳朵貼在背上沖著柴門齜牙。孟子吟捏緊了紗布,指節(jié)泛白。
門簾被夜風掀起一角,帶進來股冷香。穿青布衫的公子斜倚在門框上,手里冰糖葫蘆正往下滴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紅點子。
"楚郎中好興致。"蘇墨清舌尖舔去唇角糖渣,目光掃過墻上交疊的身影,"小娘子手腕可還疼?"
莫辭盈霍然起身,手腕上的紗布掙開半截。孟子吟伸手去拽,卻被她甩開——她認得那串糖葫蘆,去年元宵她在橋頭等了三個時辰,孟子吟就是舉著這樣一串糖葫蘆,跌跌撞撞從霧里跑來,燈籠映著他額角新添的傷。
"藥呢?"莫辭盈聲音發(fā)顫,后腰抵上桌沿,碰倒了粗瓷碗。山楂羹潑在裙角,黏膩的紅順著褶皺往下爬。
蘇墨清突然笑出聲,竹杖"咔嗒"頂住門檻:"孟兄沒告訴過你?喚醒記憶要心頭血,保住性命......"他彎腰湊近,冰糖葫蘆幾乎戳到莫辭盈鼻尖,"得用相思骨熬湯啊。"
兔子尖叫著撞向柴門,孟子吟將莫辭盈拽到身后,脊梁挺得筆直。油燈"噼啪"炸開燈花,照亮他驟然蒼白的臉。莫辭盈這才看見,他藏在袖管里的手,正死死掐著自己心口。
"子吟!"她想去掰他的手,卻被一股力氣按在原地。孟子吟的指尖冰涼,掌心卻燙得嚇人,洇在衣襟上的血跡比茱萸還紅。
蘇墨清竹杖輕點,屋角的藥箱突然自己打開。銀亮的匕首滾到地上,月光下泛著冷光。"三日前你用心頭血破了符咒,"他慢悠悠轉著糖葫蘆,山楂果在竹簽上晃出危險的弧度,"如今他魂魄不全,若不用至親骨血續(xù)接......"
"閉嘴!"孟子吟喉間擠出低吼,左胸的衣襟已被血染透。莫辭盈想起每年清明他都會獨自去后山,想起他從不提自己家人,想起他腕上那個褪色的"盈"字——原來不是他忘了,是他根本記不起該如何去忘。
匕首突然騰空而起,直刺孟子吟心口。莫辭盈撲過去的瞬間,卻被一股無形的屏障彈開。孟子吟反手抓住刀刃,鮮血順著指縫灌進袖管,在地上積出小小的水洼。
"你以為這樣就能護住她?"蘇墨清的笑容突然變得凄厲,"幽冥司的追捕令已經(jīng)生效,你若不跟我走,她明日......"
"我跟你走。"孟子吟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可怕。他慢慢松開手,任由匕首掉在地上,溫熱的血珠順著指尖,滴在莫辭盈鞋面上。
莫辭盈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包扎傷口時,指尖在她腕間反復摩挲。想起他說"我們一起喝茱萸酒"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原來有些離別,從重逢那天起就已注定。
兔子突然瘋了似的撞向藥箱,瓷瓶碎了一地,濃烈的藥味中混進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莫辭盈這才發(fā)現(xiàn),蘇墨清雪白的長衫下擺,不知何時已染上暗紅——那不是糖葫蘆的甜腥,是帶著鐵銹味的血。
"你們都在騙我。"她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灶臺邊沿,碰落的火鉗在地上敲出刺耳的響。孟子吟的臉色和三年前她在橋頭見到的一樣蒼白,蘇墨清眼底的紅血絲比他腕上滲血的傷口還要刺眼。
夜風突然灌進茅屋,油燈應聲而滅。黑暗中,莫辭盈聽見竹杖落地的輕響,聽見兔子驚恐的尖叫,還聽見孟子吟急促靠近的腳步聲。她伸手去抓,卻只碰到片冰涼的袖口——和三年前那個元宵夜一樣,人潮涌動中,她終是沒抓住那串融化的糖葫蘆。
"阿盈......"
熟悉的呼喚在耳邊響起時,莫辭盈突然被人猛地拽進懷里。帶著墨香的懷抱還沒焐熱,就有滾燙的液體落在她頸窩。不是眼淚,是溫熱粘稠的血。
"跑。"
一個字剛落,懷里的人突然重重倒下。莫辭盈抱緊逐漸冰冷的身體,聽見柴門外傳來幽冥司標志性的鎖鏈聲。月光重新灑滿茅屋,照亮蘇墨清胸前插著的那支竹簽——山楂果滾落在地,在血泊里染出詭異的紅。
而本該消失的孟子吟,正躺在她懷里,左胸插著半片碎裂的瓷片,掌心緊攥著枚玉佩,上面刻著的"吟"字被血染得模糊不清。
兔子突然咬住她的裙角往后拖,鎖鏈聲越來越近。莫辭盈看著懷中面色青紫的人,又看向門外驟然出現(xiàn)的黑霧,突然笑出聲來。三年前她沒能護住的人,這一次,就算拖著幽冥司的惡鬼一起下地獄,她也絕不會放手。
黑霧漫進屋門的瞬間,莫辭盈抓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劃破左手掌心。她將血按在孟子吟心口,看著他蒼白的唇微動,聽見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念出的那個名字——
"阿盈,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