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之心：廢土花語

意識如同沉船，在冰冷的黑暗深海中緩慢上浮。最先恢復(fù)的是聽覺。

嗡…嗡…

那細(xì)微卻無處不在的、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震動聲，如同冰冷的背景噪音，持續(xù)不斷地敲打著她的耳膜。緊接著，是觸覺。

冰冷。堅硬。平坦。

身體像散了架的破舊木偶，每一處關(guān)節(jié)都在呻吟，每一塊肌肉都沉重如鉛。右臂的劇痛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一種深沉的、悶鈍的灼燒感，仿佛有滾燙的巖漿在墨綠的脈絡(luò)下緩緩流淌。左肩的傷口則是一片麻木的冰原，感覺似乎被剝離了。

蘇晚晚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帶著重影。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看清自己正躺在冰冷堅硬的金屬地板上。頭頂是熟悉的、由巨大弧形金屬桁架構(gòu)成的穹頂，慘白稀疏的燈光無力地穿透著龐大空間里的昏暗。

她回來了。還在“鋼鐵苔原”。

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冰渣，瞬間刺入腦?！S生艙！死寂的苔蘚！狂暴的墨綠能量！毀滅與新生！噴涌的鮮血…還有灰隼那最后冰冷的、仿佛帶著一絲審視的目光…

“小魚…林澈！” 蘇晚晚一個激靈，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劇烈的眩暈感和右臂的灼痛讓她又重重跌了回去，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安靜點?！?灰隼冰冷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蘇晚晚喘息著，艱難地轉(zhuǎn)過頭。

就在她身旁幾步遠(yuǎn)的地方，唐小魚和林澈依舊躺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姿勢和她離開時幾乎沒有變化。唐小魚臉色依舊蒼白，但左肩覆蓋的淡藍(lán)色凝膠似乎更厚實了一些，邊緣流動的能量微光也穩(wěn)定了許多。她緊握的右手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林澈…蘇晚晚的目光急切地落在他額角——那片純凈的幽綠苔蘚符文，依舊倔強地亮著！光芒甚至比之前似乎…穩(wěn)定了一絲？雖然微弱，但如同定海神針，死死壓著下方那恐怖的污染深淵。

他還活著！灰隼沒有立刻把他變成爐渣！

巨大的慶幸如同暖流，瞬間沖淡了些許身體的劇痛和冰冷。蘇晚晚這才注意到灰隼。

他（她）正背對著她，站在那個閃爍著復(fù)雜光流的操作臺前。深灰色的作戰(zhàn)服勾勒出緊繃的線條，兜帽低垂。他（她）的手套上似乎沾了些新的、暗綠色的污漬，正快速地在虛擬界面上滑動操作著。操作臺上，一個打開的、結(jié)構(gòu)精密的金屬容器內(nèi)，殘留著幾縷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嫩綠氣息——正是431號艙里那新生的苔蘚群落散發(fā)出的生命能量殘留！

灰隼在收集它？分析它？

“時間？”蘇晚晚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她迫切地想知道結(jié)果。她成功了沒有？里面那個人…

灰隼沒有回頭，冰冷的聲音伴隨著虛擬光流的閃爍：“E-7-431，生命體征回升至安全閾值。循環(huán)系統(tǒng)恢復(fù)。你用了十九分四十七秒?！?/p>

成功了！那個男人活下來了！

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瞬間淹沒了蘇晚晚。她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著氣，汗水混合著之前的血污和灰塵，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右臂墨綠脈絡(luò)下的灼燒感依舊強烈，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悶痛，仿佛那強行抽取力量的通道還未完全閉合。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那原本就枯竭的“綠源之心”，此刻更是黯淡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代價巨大。但林澈…暫時安全了。

“你的‘能力’…”灰隼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解剖般的審視意味，“很…特別。也很危險?！彼ㄋ┙K于停下了操作，緩緩轉(zhuǎn)過身。

兜帽的陰影下，那雙冰冷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空間，精準(zhǔn)地落在蘇晚晚那只覆蓋著墨綠脈絡(luò)、仍在微微抽搐的右臂上?！皬娦屑藿赢惙N生命能量，粗暴地催化原生生命體…像用燒紅的烙鐵去修補瓷器。能成功，是奇跡，也是那個苔蘚群落本身的生命力足夠頑強?！?/p>

蘇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姻揽创┝耍∷ㄋ┩耆创┝怂墙踝詺⑹降牟僮?！

“下次，再這樣亂來，不用等污染源爆發(fā)，你自己就先變成一堆失控的爛肉?！被姻赖穆曇艉翢o波瀾，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坝涀?，‘渡口’需要的是可控的、可持續(xù)的工具，而不是一次性的炸彈。”

工具…蘇晚晚咀嚼著這個詞，苦澀在口腔里蔓延。但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保護同伴…做工具又如何？

“現(xiàn)在，支付第一筆報酬?！被姻啦辉倏此?，轉(zhuǎn)身走向操作臺旁邊一個半人高的、閃爍著幽藍(lán)指示燈的金屬立柱。立柱頂端是一個向內(nèi)凹陷的、布滿復(fù)雜能量回路的平臺。

他（她）抬起手，將那個裝著新生苔蘚生命能量殘留的金屬容器，精準(zhǔn)地放入了平臺中央的凹槽內(nèi)。

嗡——！

立柱瞬間亮起！幽藍(lán)的光芒順著復(fù)雜的回路流淌，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凹槽內(nèi)的容器被一層柔和的白光籠罩，里面那幾縷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嫩綠氣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抽離、壓縮，最終凝聚成一顆比米粒還小、散發(fā)著純凈柔和綠光的、近乎液態(tài)的微小光珠！

光珠在凹槽中央懸浮著，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安的、純凈的生命氣息。

蘇晚晚屏住了呼吸。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顆光珠蘊含的生命能量，遠(yuǎn)比她之前催生植物獲得的要精純、溫和百倍！這就是“渡口”收集的“報酬”？生命能量？

灰隼伸出戴著灰色手套的手指，在凹槽邊緣一個不起眼的微型接口上輕輕一按。

嗤——

一聲輕微的泄壓聲。那顆懸浮的、散發(fā)著純凈綠光的微小光珠，如同被無形的管道瞬間抽走，消失在立柱內(nèi)部！幽藍(lán)的指示燈閃爍了幾下，亮度似乎…微不可查地提升了一絲？整個龐大空間深處，某個區(qū)域維生艙閃爍的警報紅燈，似乎也同步熄滅了一小片？

能量…被輸送走了？用于維持這個冰冷的鋼鐵囚籠？

蘇晚晚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這里所有的生命，都是這座鋼鐵巨獸的“燃料”？

“第一個考驗通過。你的‘污染源’朋友暫時安全?！被姻辣涞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他（她）從立柱凹槽中取出已經(jīng)變得空蕩冰冷的金屬容器，隨手丟在旁邊的工具堆里，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暗珓e高興太早?！?/p>

他（她）踱步回到蘇晚晚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癱軟在地的她。冰冷的目光掃過她慘白的臉、被汗水血污浸透的連體衣、以及那只依舊散發(fā)著危險灼熱感的墨綠右臂。

“你的狀態(tài)，像一堆隨時會散架的垃圾?！被姻赖穆曇魩е敛谎陲椀南訔?，“別說繼續(xù)提供‘報酬’，連走到下一個維生艙都是問題?！煽凇火B(yǎng)廢人?！?/p>

蘇晚晚的心再次提了起來。難道…他（她）要反悔？

灰隼沒有理會她的緊張，而是從緊身作戰(zhàn)服大腿外側(cè)的一個隱蔽插槽里，取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金屬圓柱體。通體是冰冷的啞光銀色，表面光滑，沒有任何標(biāo)識或按鈕，只在頂端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針孔。

“拿著?！被姻离S手將那冰冷的金屬圓柱體拋了過來，精準(zhǔn)地落在蘇晚晚面前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蘇晚晚警惕地看著那個小東西，沒有立刻去撿。

“納米級活性修復(fù)劑。也叫‘強心針’?！被姻赖穆曇艉翢o波瀾，仿佛在介紹一件普通的工具，“能在短時間內(nèi)強行刺激細(xì)胞活性，修復(fù)部分創(chuàng)傷，恢復(fù)體力。副作用是透支潛力，加劇身體負(fù)擔(dān)，用多了會加速器官衰竭，變成真正的廢人?！?/p>

強心針？透支？加速死亡？

蘇晚晚盯著地上那個冰冷的銀色小圓柱，內(nèi)心劇烈掙扎。這無疑是毒藥！但…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現(xiàn)在連站都站不穩(wěn)，拿什么去“證明價值”？拿什么去支付下一次的“報酬”？林澈的倒計時還在繼續(xù)！

灰隼冰冷的聲音如同魔咒：“用不用，你自己選。要么，現(xiàn)在像個垃圾一樣死在這里，你的‘污染源’朋友隨后變成爐渣，你的‘小護士’朋友在沉睡中慢慢耗盡。要么…”

他（她）停頓了一下，兜帽陰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其冰冷的弧度。

“…拿起它，證明你還有點當(dāng)工具的覺悟?！?/p>

冰冷的選擇題，赤裸裸地擺在面前。沒有第三條路。

蘇晚晚的目光掃過地上昏迷的唐小魚和林澈。林澈額角那片純凈的幽綠微光，是她眼中唯一的希望。小魚緊握的右手，仿佛還抱著那片救命的苔蘚。

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

一股狠厲再次從心底涌起，壓過了對未知藥劑的恐懼和對透支生命的絕望。

她伸出那只相對完好的左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抓起了地上那個冰冷的、啞光銀色的金屬圓柱體。觸手冰涼，帶著金屬特有的死寂感。

沒有猶豫！

她猛地將金屬圓柱體頂端那個微小的針孔，狠狠按在了自己左臂內(nèi)側(cè)相對完好的皮膚上！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氣體噴射的聲音。

一股冰寒刺骨的液體瞬間注入她的血管！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狂暴熱流，如同被點燃的炸藥般，從注射點猛地炸開！瞬間席卷全身！

“呃啊——?。?！”

蘇晚晚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猛地弓起！劇烈的痙攣瞬間攫住了她！眼前瞬間被刺目的白光充斥！血管在皮膚下瘋狂賁張，仿佛要爆裂開來！心臟如同失控的引擎，瘋狂地撞擊著胸腔！枯竭的肌肉纖維被強行撕裂、重組，爆發(fā)出遠(yuǎn)超極限的力量！右臂墨綠脈絡(luò)的灼燒感被這股狂暴的力量暫時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毀滅感的、近乎爆炸性的力量充盈！

劇痛！亢奮！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病態(tài)的活力！

她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鐵銹味，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原本慘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不正常的潮紅，翠綠的瞳孔中布滿了血絲，眼神狂亂而危險！

“呵…”灰隼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冰冷的輕哼。

他（她）不再看她，轉(zhuǎn)身走向操作臺，手指在虛擬界面上快速劃過。冰冷的金屬墻壁發(fā)出低沉的摩擦聲，一道隱藏的金屬門在旁邊的墻壁上無聲滑開，露出里面一條更加狹窄、光線更加昏暗的通道。通道深處，隱約可見幾扇緊閉的金屬門扉。

“跟上?！被姻赖纳碛皼]入通道的陰影，只留下冰冷的命令，“帶路，G-7區(qū)。你們的‘新家’。”

蘇晚晚的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藥劑的狂暴力量在她體內(nèi)奔騰沖撞，帶來力量的同時，也帶來撕裂般的痛苦和走向毀滅的預(yù)感。她看了一眼地上依舊昏迷的同伴，又看向灰隼消失的黑暗通道。

新家？

她撐著冰冷的地面，在那狂暴藥劑的支撐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體里充滿了力量，一種虛假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力量。她彎腰，用那只被藥劑暫時壓制了劇痛的、覆蓋著墨綠脈絡(luò)的右臂，艱難地扶起唐小魚的上半身，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又用左手，費力地拖拽起林澈冰冷沉重的身體。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燃燒的炭火上。每一步，都在透支著本就不多的生命。

她拖著兩個昏迷的同伴，如同拖著沉重的枷鎖，踉蹌著，朝著那條通往未知“新家”的、更加幽深的黑暗通道，一步一步，艱難地挪了過去。藥劑帶來的狂暴力量在她血管里咆哮，而她的眼神深處，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鋼鐵般的決絕。

等價交換。她的命，同伴的命，都成了冰冷的砝碼，被放在了這名為“渡口”的天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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