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疾

冰冷的河水夾雜著濃重的血腥與穢氣腥臭，瞬間灌滿了韓昭的口鼻！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鋼針，狠狠扎進他幾乎破碎的軀體，將他從瀕死的混沌邊緣強行刺醒！

他猛地睜開模糊的右眼，視野劇烈晃動、扭曲，如同破碎的萬花筒。耳邊是湍急水流瘋狂的咆哮，身體被一股強大而穩(wěn)定的力量死死箍住，正以一種近乎失控的速度在渾濁的水流中穿行！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左眼深處撕裂般的劇痛，以及丹田那尊死寂藥鼎虛影傳來的、仿佛要徹底崩碎的鈍痛。

是刻風華！

韓昭混沌的意識艱難地拼湊出這個認知。他被她夾在肋下，如同一個沉重的包裹。靛藍色的勁裝布料緊貼著他的臉頰，冰冷而堅韌，帶著淡淡的硝煙與血腥氣息，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種無形之火灼燒過的枯寂感。那是動用灰刃的代價嗎？

他費力地轉動眼球，透過渾濁的水花和彌漫的灰霧，只能看到刻風華緊繃的下頜線條，緊抿的嘴唇毫無血色。她束成馬尾的長發(fā)早已散開不少，濕漉漉地貼在頸側，幾縷發(fā)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更添幾分肅殺與狼狽。她左手緊握著那柄雪亮卻沾染了污穢暗沉的橫刀，刀鋒在前方渾濁的水流中破開道路，斬斷纏繞的水草。右臂則如同鐵鉗般牢牢箍住韓昭，帶著他在這危機四伏的水道中亡命飛馳！

“轟！”

一道凌厲的劍氣幾乎是貼著韓昭的后背掠過，狠狠斬入他們身后的渾濁水流，炸起數(shù)丈高的水浪！刺骨的殺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鎖定著他們！

“刻風華！留下那小雜種！你逃不掉！”陰鷙頭領那怨毒尖銳的嘶吼穿透水流的咆哮，如同夜梟啼哭，從后方濃霧中傳來。距離比想象中更近！

刻風華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呼吸的節(jié)奏都未曾改變。她只是猛地一蹬腳下渾濁的河床淤泥，借著反沖之力，身形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方一處蘆葦更加密集、水流形成天然屏障的彎道急射而去！動作迅捷依舊，但韓昭卻敏銳地感覺到，箍住自己的手臂，肌肉繃緊的程度遠超之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側臉線條在灰暗的光線下，透出一種玉石般的冷硬與…透支的蒼白。

“嗖！嗖！”

又是兩道烏沉沉的螺旋弩箭破開濃霧和水簾，帶著凄厲的尖嘯射來！角度刁鉆至極，一支直取刻風華后心，另一支竟射向她夾著韓昭的右臂關節(jié)！

刻風華眼中寒光一閃，身形在水中詭異地一扭，如同游魚擺尾。橫刀反手撩起，精準無比地磕飛了射向后心的弩箭！但射向手臂的那一支，角度太過陰毒，速度又太快！

就在弩箭即將及體的瞬間，韓昭體內(nèi)那尊沉寂如頑石般的藥鼎虛影，仿佛被這致命的威脅再次強行喚醒了一絲本能！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的感知力瞬間透出，如同無形的觸手，猛地“撥動”了一下那支弩箭周圍的、混雜著濃烈穢氣的渾濁水流！

水流驟然變得粘稠、湍急、帶著漩渦般的拉扯力！

“嗤！”

弩箭的軌跡被這突如其來的水流變化強行帶偏了半寸！原本瞄準關節(jié)的致命一擊，狠狠扎進了刻風華右臂外側的肌肉！堅韌的靛藍布料瞬間被撕裂，一股溫熱的液體混合著冰冷的河水，濺到了韓昭的臉上！

刻風華身體猛地一震！悶哼一聲，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卻依舊死死箍著韓昭，沒有絲毫放松！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借著弩箭帶來的沖擊力，速度更快地沖入了那片蘆葦密布的彎道！

濃密的蘆葦如同天然的屏障，暫時遮蔽了后方追兵的視線。但韓昭能清晰地“聽”到，后方水流被急速破開的嘩啦聲越來越近！兩名強敵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緊追不舍！

“藥…藥鼎…”韓昭的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嘶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傳遞著意念，“…感知…水流…病灶…避開…更快…”

刻風華疾馳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但箍住韓昭的手臂似乎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下一刻，一股冰冷而強韌的精神力如同探針般，極其粗暴地刺入了韓昭混亂的識海！

沒有言語，只有最直接的意念命令：指路！

韓昭悶哼一聲，識海如同被冰錐刺穿，劇痛無比。但他強忍著，將殘存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藥鼎感知力拼命凝聚，如同盲人摸象般，艱難地探向前方渾濁幽暗的水域。

渾濁的水流在他“感知視野”中，不再是簡單的阻礙，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光譜。大部分是污濁、陰寒、帶著死氣的灰黑色“病灶”區(qū)域，水流滯澀，暗藏殺機（如漩渦、深坑、鋒利暗礁）。只有極其稀少的、如同纖細金線般的“潔凈”路徑，水流相對平緩順暢。

“左…七尺…深坑…右前方…有渦流…直走…三丈…金線！”韓昭的意識碎片在刻風華的精神鏈接中瘋狂閃爍，每一個字都如同在燃燒他的魂魄。

刻風華沒有絲毫猶豫，完全信任了這來自藥鼎的詭異指引！靛藍色的身影在水道中忽左忽右，時而深潛，時而急沖，如同一條真正的水中蛟龍，精準無比地避開了所有感知中的“病灶”陷阱，沿著那幾乎微不可察的“金線”路徑亡命飛馳！

速度驟然提升了一截！后方追兵破開水流的嘩啦聲，被稍稍拉開了一絲距離！

“該死！他們怎么知道水道暗流？！”陰鷙頭領氣急敗壞的怒吼隱隱傳來。

然而，這種極限的感知指引，對瀕臨崩潰的韓昭來說，無異于飲鴆止渴！每一次指引，都像是用燒紅的烙鐵在他殘破的識海中攪動！左眼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他最后的清醒。丹田處死寂的藥鼎虛影，裂紋似乎又加深了一分，發(fā)出無聲的哀鳴。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撕裂，意識如同墜入無底深淵的邊緣，沉淪與黑暗不斷拉扯著他。

就在他即將徹底沉淪之際——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如同天籟般的奇異悸動，猛地穿透重重迷霧和冰冷的河水，狠狠撞入了他瀕臨枯竭的藥鼎感知之中！

這悸動是如此特殊！它不同于葬仙碑的污穢死寂，不同于河水的冰冷渾濁，也不同于刻風華身上那帶著硝煙與枯寂的氣息。它…它像是一縷被冰封了千萬年的、純凈到極致的草木生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厚重與…“藥”的芬芳！雖然極其微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卻如同一顆投入死水中的星辰，瞬間點燃了韓昭體內(nèi)那尊沉寂藥鼎虛影最后的本能渴望！

饑餓！

一種源自生命最底層、對“大藥”最純粹的饑餓感，如同燎原之火，猛地從瀕死的藥鼎深處爆發(fā)出來！這饑餓感是如此強烈，甚至暫時壓過了劇痛和沉淪的黑暗，讓韓昭模糊的右眼瞳孔驟然收縮！

“前面…有東西！”韓昭用盡最后的力量，在意識鏈接中嘶吼，“活的…藥！很強的…藥！就在…隘口！”

刻風華疾馳的身影猛地一頓！那雙因疲憊和反噬而略顯黯淡的寒星眸子，瞬間爆發(fā)出銳利如刀的精光！她猛地抬頭，穿透前方越發(fā)濃密的蘆葦和灰霧，望向水道盡頭！

灰白色的霧氣在那里被陡然拔高的、如同巨獸獠牙般的灰黑色絕壁強行阻隔、擠壓！絕壁之間，一道狹窄、幽深、仿佛被巨斧劈開的裂縫，赫然在望！裂縫入口處，湍急的河水被強行收束，發(fā)出更加震耳欲聾的咆哮！幾根早已腐朽斷裂、懸在半空的棧道木樁，如同巨獸枯骨，在濃霧中若隱若現(xiàn)。

白蘆隘！

而韓昭藥鼎所感應到的那一縷微弱卻純凈的古老生機，正是從那幽深隘口的深處，穿透重重迷霧與死寂，頑強地散發(fā)出來！

“嗡——！”

就在此時，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厲、都要陰毒的破空聲，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索命之音，撕裂濃霧，以超越視覺捕捉的極限速度，直射刻風華的后心！

這一次，不再是弩箭！

那是一道細如牛毛、通體閃爍著幽綠磷光、尾部拖曳著長長穢氣黑煙的詭異釘影！——渾天宗秘術，百穢戮心釘！

陰鷙頭領的獰笑仿佛就在耳邊：“留下吧！”

刻風華眼中厲色爆閃！她猛地將夾著的韓昭向隘口方向狠狠一拋！同時身體強行在半渾濁的水流中擰轉，橫刀爆發(fā)出刺目的寒光，悍然反撩，斬向那索命的幽綠釘影！

“鐺——！??！”

刺耳到極點的金鐵交鳴炸響！幽綠釘影被橫刀斬中，爆開一團慘綠的磷火，無數(shù)細小的、帶著污穢詛咒氣息的碎片四散飛濺！但釘影蘊含的恐怖沖擊力，依舊狠狠撞在刀身上！

刻風華如遭重擊，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倒飛，狠狠砸進隘口邊緣冰冷湍急的河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而韓昭，則被那股巨大的拋擲力量，如同斷線的風箏般，摔向隘口內(nèi)側那片相對平緩、布滿濕滑卵石的淺灘！

“噗通！”

冰冷的河水再次將他淹沒，劇痛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將他吞噬。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右眼，似乎透過渾濁的水面和水花，看到了刻風華從水中掙扎站起的、略顯踉蹌的靛藍色身影，看到了她橫刀拄地、嘴角染血卻依舊挺直如松的脊背，也看到了隘口上方，那灰黑色絕壁縫隙深處，似乎有一抹極其微弱的、如同凝固月光般的…溫潤玉色光華，一閃而逝。

緊接著，是陰鷙頭領和另一名修士沖破蘆葦屏障，帶著滔天殺意撲向隘口的猙獰身影。

“…我們…到了…”刻風華冰冷而沙啞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水流的阻隔，清晰地傳入韓昭即將沉淪的意識深處。

隨即，黑暗徹底降臨。

只有丹田那尊布滿裂紋、死寂如頑石的藥鼎虛影，在無邊的黑暗中，對著那隘口深處一閃而逝的玉色光華，發(fā)出無聲而貪婪的…饑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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