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與晨昏

祂不知道自己存在了多久。在這個虛無的空間里，時間像是凝固的膠質(zhì)，既不會流動也不會干涸。祂只是存在著，如同一粒懸浮在黑暗中的塵埃。

直到第一束光出現(xiàn)。

那光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刺來，穿過層層疊疊的虛無，最終落在祂的腳下。光里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像是一條剛從冬眠中蘇醒的蛇。祂好奇地蹲下身，伸手觸碰那團陰影。

影別碰我

陰影突然開口，聲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影你這懦夫

祂猛地縮回手，驚愕地看著那團陰影逐漸拉長、變形，最終化作一個與祂輪廓相似卻更加扭曲的存在。影子的眼睛是兩個黑洞，嘴角卻咧到耳根，露出參差不齊的尖牙。

光你是什么？

祂問道，聲音在虛無中回蕩。

影子發(fā)出刺耳的笑聲：

影我？我是你不敢說出口的想法，是你壓抑的沖動，是你每次猶豫時錯過的機會

它繞著祂轉(zhuǎn)圈，每一步都留下黑色的腳印，

影你可以叫我'誠實'

從那天起，虛無空間里不再只有祂一個人。每當?shù)k對某件事感到困惑，影子就會從某個角落冒出來，用最惡毒的語言刺激祂。

影又在發(fā)呆？

影子這次是從祂的腳下升起來的，像一灘溢出的墨水，

影那些螻蟻般的子民在向你祈禱呢，聽見了嗎？他們在求一場雨

祂確實聽到了。微弱的祈禱聲穿過虛無，像是蚊蠅的嗡鳴。祂抬起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該降下多少雨水？會不會引發(fā)洪水？

影猶豫，總是猶豫！

影子猛地抓住祂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影讓我來教你什么叫果斷！

影子強行操控著祂的手，猛地向下一揮。剎那間，暴雨傾盆而下，祈禱聲變成了驚恐的尖叫。祂急忙修正了法術(shù)，將暴雨轉(zhuǎn)為細雨，但已經(jīng)有些低洼地區(qū)被淹沒了。

光看看你干的好事！

祂憤怒地甩開影子的手。

影子卻笑得前仰后合：

影這才有趣不是嗎？那些螻蟻驚慌失措的樣子，比他們死氣沉沉的祈禱好玩多了！

這樣的戲碼一次次上演。每次祂想要做什么，影子就會跳出來干擾，用更極端的方式執(zhí)行祂的意圖。漸漸地，祂變得疲憊不堪，最終決定進入休眠。

影終于要睡覺了？

影子趴在祂耳邊低語，冰冷的氣息讓祂打了個寒顫，

影好好睡吧，我會照顧好一切的...

這是祂犯下的最大錯誤。

當?shù)k再次醒來時，首先聽到的是震耳欲聾的哭嚎。祂猛地坐起，發(fā)現(xiàn)自己在神廟的最高處，腳下是跪拜的子民。不，不是跪拜——他們在逃命。

子民神明發(fā)瘋了！

有人尖叫著。

祂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發(fā)現(xiàn)指甲不知何時變得漆黑尖銳，衣袖上沾滿了奇怪的黏液。祂瞬間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影子趁祂休眠時占據(jù)了主導(dǎo)。

光你對我做了什么？

祂在意識深處怒吼。

影子的笑聲從體內(nèi)傳來：

影只是玩了點小游戲而已。我讓莊稼一夜之間長到十丈高，然后看著農(nóng)民們被自己種的麥子刺穿；我讓河水倒流，魚在空氣中游泳；最有趣的是——

影子的聲音因興奮而顫抖，

影我讓所有新生嬰兒第一聲哭喊都是你的名字，他們的父母嚇得差點把孩子扔了！

祂感到一陣眩暈。這些惡作劇雖然沒有造成實質(zhì)性傷害，但已經(jīng)讓子民們對神明產(chǎn)生了恐懼。祂必須挽回這一切。

隨著一個響指，倒流的河水恢復(fù)正常，瘋長的莊稼縮回原狀，嬰兒們發(fā)出正常的啼哭。子民們停下逃命的腳步，困惑地望向神廟。

子民是神明！真正的神明回來了！

一位老者率先跪下。

祂安撫了受驚的子民，承諾會補償他們的損失。等所有人都離去后，祂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光出來

祂命令道。

影子不情不愿地從祂背后分離，這次它的形態(tài)更加凝實，幾乎像個真正的人了。但祂注意到影子的腹部有些異常隆起，像是塞了個枕頭。

光解釋

祂指著影子的肚子。

影子撇了撇嘴：

影還不是你醒來時反抗得太激烈。我們的力量互相沖撞，產(chǎn)生了...意外

它不懷好意地摸著肚子，

影恭喜，你要當父親了

祂如遭雷擊，呆立在原地。神識與影子的力量交融，竟然孕育出了新生命？這違背了所有天地法則！

光打掉它

祂冷聲道。

影子的笑容僵在臉上：

影什么？

光這孩子不該存在

祂向前一步，

光我們的關(guān)系本就扭曲，再添一個生命只會讓事情更復(fù)雜

影子的表情變得猙獰：

影你憑什么決定它的生死？

它護住腹部后退，

影我偏要留下它！

光你只是我的影子，沒有自主權(quán)

祂伸出手，掌心泛起凈化之光，

光這孩子會成為禍患

就在光芒即將觸及影子的瞬間，影子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猛地撞開祂的手，轉(zhuǎn)身逃入神廟深處。祂緊隨其后，卻在拐角處失去了影子的蹤跡。

三天后，祂在祭壇后找到了影子。眼前的景象讓祂心臟驟?！白诱萌^猛擊自己隆起的腹部，每一次擊打都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光住手！

祂沖上前抓住影子的手腕。

影子抬起頭，臉上布滿淚痕，嘴角卻掛著笑：

影晚了...已經(jīng)晚了...

它松開護著肚子的另一只手，露出衣服上的血跡，

影看，它要死了，你滿意了？

祂這才注意到影子的長袍下擺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而它的腹部不正常地痙攣著，時而緊縮時而放松。

光你...

祂的聲音哽住了。

影子突然彎下腰，發(fā)出一聲痛呼。它的膝蓋砸在地上，雙手死死抓住祭壇邊緣，指節(jié)泛白。

影啊——！

又一陣痙攣襲來，影子整個人蜷縮起來，

影它...它要出來了...你這個混蛋...?。?/p>

祂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影子此刻的痛苦是真實的，那些血跡，那些抽搐，還有它臉上交織著恨意與恐懼的表情。這是祂第一次看到影子展現(xiàn)出脆弱的一面。

影幫...幫我...

影子突然抓住祂的衣角，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哀求，

影太疼了...我受不了了...

就在祂猶豫的瞬間，影子的身體猛地繃直，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回蕩在神廟中。隨即是液體噴濺的聲音，和一個小小的、微弱的啼哭。

影子虛脫地倒在地上，身下是一灘血水和那個不該存在的生命。祂看著那個渾身沾滿血污的小東西，心情復(fù)雜到無法形容。

影子虛弱地伸出手，似乎想觸碰那個孩子，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它的眼神從痛苦轉(zhuǎn)為迷茫，最后定格在某種深刻的恐懼上。

影帶走它...

影子啞著嗓子說，

影別讓我再看到它...

那團小小的生命躺在血泊中，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祂站在原地，雙腳像是被釘在了神廟的石板上，無法移動一步。

影你不是要它死嗎？

影子氣若游絲地說，嘴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

影現(xiàn)在如你所愿了

嬰兒的哭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隨時會停止呼吸。不知為何，這聲音像針一樣刺進祂的心臟。祂終于動了，跪下來用指尖輕輕觸碰嬰兒的額頭。

就在接觸的瞬間，嬰兒的身體突然迸發(fā)出一陣耀眼的光芒，將整個神廟內(nèi)部照得如同白晝。祂驚愕地看到，那光芒中竟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黑色能量——那是影子的力量。

影不...不可能...

影子掙扎著撐起上半身，臉色比死人還要蒼白，

影它怎么能同時吸收我們兩種力量？

光芒漸漸收斂，嬰兒的膚色轉(zhuǎn)為健康的粉紅，哭聲也變得有力起來。但祂注意到，嬰兒的右手掌心有一個小小的黑色漩渦狀印記，而左肩則有一個白色的光點——這是祂們力量融合的證明。

影你必須處理掉它

影子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它試圖站起來卻跌回地上，身下又涌出一股鮮血，

影這種怪物不該活著！

祂抱起嬰兒，感受到一股奇異的溫暖從那個小身體傳來。嬰兒突然停止了哭泣，睜開了眼睛——左眼是祂的金色，右眼卻是影子的漆黑。這雙眼睛直直地看向祂，里面沒有任何雜質(zhì)，只有純粹的信任和依賴。

光它...不是怪物

祂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像是別人發(fā)出的。

影子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笑：

影看看你，剛才還要殺了它，現(xiàn)在卻心軟了？

笑聲突然轉(zhuǎn)為劇烈的咳嗽，影子蜷縮起來，身下的血泊不斷擴大，

影該死...我控制不住出血...

祂這才注意到影子的狀況有多糟糕。生產(chǎn)帶來的撕裂傷加上之前的自殘，讓影子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更可怕的是，影子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作為依附于祂的存在，影子本就不該擁有獨立實體，如今過度的力量消耗正在導(dǎo)致它解體。

光你需要治療

祂一手抱著嬰兒，另一只手伸向影子。

影別碰我！

影子猛地拍開祂的手，卻因這個動作而痛得抽搐，

影我不需要你的憐憫...?。?/p>

一陣劇痛讓影子弓起背，冷汗浸透了它散亂的黑發(fā)。

嬰兒突然在祂懷中扭動起來，發(fā)出不安的嗚咽聲。奇怪的是，每當影子痛苦加劇，嬰兒就會表現(xiàn)得更加焦躁，仿佛能感知到影子的狀態(tài)。

光它在感應(yīng)你

祂驚訝地說。

影子艱難地抬起頭，在看到嬰兒反應(yīng)的瞬間，表情變得復(fù)雜起來。它顫抖著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嬰兒時停住了，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手指。

影拿走...我不想看到它...

影子轉(zhuǎn)過頭，但祂沒有錯過影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東西——那不是厭惡，而是恐懼。影子在害怕這種突如其來的聯(lián)系。

就在這時，嬰兒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小小的身體開始抽搐。祂驚恐地發(fā)現(xiàn)，嬰兒身上的黑白印記正在急速閃爍，像是兩種力量在體內(nèi)交戰(zhàn)。

光它怎么了？

祂慌亂地問。

影子猛地轉(zhuǎn)過頭，在看到嬰兒狀況時瞳孔驟縮：

影力量失衡...它同時吸收了我們兩種能量，但無法調(diào)和...

影子咬破自己的手指，黑血涌出，

影給我！快！

祂來不及思考，將嬰兒遞到影子面前。影子用流血的手指在嬰兒額頭畫下一個復(fù)雜的符號，同時念出一串晦澀的咒語。隨著咒語完成，嬰兒的抽搐漸漸平息，但影子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了。

光你...為什么要救它？

祂不解地問，

光你剛才還說它是怪物

影子虛弱地靠在祭壇邊，呼吸急促：

影閉嘴...我只是...不想讓你如愿...

但這話連影子自己都說服不了。它低頭看著自己正在消失的手指，突然笑了，

影真是諷刺...我居然會為了救一個生命而消耗自己...

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眼前的影子與那個總是惡語相向的陰暗存在判若兩人。此刻的影子脆弱、疲憊，卻又展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人性？

嬰兒在祂懷中安靜下來，小手無意識地抓著祂的衣襟。祂低頭看著這個同時繼承了自己和影子特質(zhì)的小生命，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在胸中涌動。

光你需要休息

祂最終說道，聲音比平時柔和了許多，

光我?guī)銈內(nèi)ド竦顑?nèi)室

影子似乎想反駁，但失血過多讓它連保持清醒都困難。當?shù)k一手抱著嬰兒，另一只手扶起影子時，意外地沒有遭到拒絕。影子只是虛弱地靠在祂肩上，任由祂帶著向前走。

內(nèi)室的月光透過高窗灑落在石床上。祂小心翼翼地將影子放下，然后笨拙地用神力為它清理傷口。這是祂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影子，才發(fā)現(xiàn)影子的身體比想象中要單薄得多，骨骼的輪廓清晰可見，像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

影你在...做什么？

影子半睜著眼睛問。

光治療

祂簡短地回答，手指輕輕拂過影子腹部的傷口，金光流過之處，撕裂的皮肉開始緩慢愈合。

影子突然抓住祂的手腕：

影為什么？

祂停下動作，思考了片刻：

光因為這是正確的事

影哈！

影子短促地笑了一聲，

影你什么時候開始在乎'正確'了？

但語氣里少了往日的尖刻。

祂沒有回答，繼續(xù)著手上的工作。當所有傷口都處理完畢后，祂發(fā)現(xiàn)影子已經(jīng)睡著了，面容在月光下顯得出奇的年輕和平靜。祂從未見過這樣的影子——沒有譏諷的笑容，沒有惡毒的眼神，只是一個疲憊的、受傷的...人？

嬰兒在旁邊的搖籃里發(fā)出輕微的響動。祂走過去，看到那雙異色眼睛正安靜地望著自己。不知為何，祂伸出手指讓嬰兒抓住，感受那小小的力道。

光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祂輕聲問，既是在問嬰兒，也是在問自己。

窗外，第一縷晨光開始驅(qū)散夜色。祂意識到，從那個嬰兒誕生的那一刻起，某些東西已經(jīng)永遠改變了。祂不再是單純的神識，影子也不再是單純的陰暗面，而這個同時擁有兩者特質(zhì)的孩子，將成為他們之間無法斬斷的紐帶。

影子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眉頭緊鎖，像是陷入了某種不愉快的夢境。出于一種祂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沖動，祂伸手輕輕撫平了影子眉間的皺紋。

就在這時，影子突然抓住了祂的手，眼睛猛地睜開——里面是全然的漆黑，沒有一絲眼白。

影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么嗎？

影子用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冰冷聲音說，

影我們之間的游戲才剛剛開始

更令祂毛骨悚然的是，搖籃中的嬰兒突然同步發(fā)出了咯咯的笑聲，那聲音在空曠的內(nèi)室里回蕩，像是無數(shù)個聲音的疊加。

祂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影子的眼睛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正困惑地看著祂，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嬰兒也安靜下來，繼續(xù)用那雙異色眼睛無辜地望著祂。

影怎么了？

影子虛弱地問。

祂搖搖頭，不確定自己剛才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覺。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這個新生兒帶來的，遠不止是一個生命那么簡單。

某種更加龐大、更加危險的東西，正在他們之間悄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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