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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jié)局

媽媽在幼兒園的等待

周曉陽僵硬地點點頭,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母親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建筑和陌生的人,抱著飯盒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了些。

“媽,我們…到了?!敝軙躁柕穆曇舾蓾脜柡Γ麖澫卵?,伸出手,想扶母親下車。

林玉芬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那里面依舊是濃重的、化不開的陌生和茫然。她沒有抗拒,任由周曉陽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的胳膊,動作遲緩地挪下車。她的腳步有些虛浮,落地時微微踉蹌了一下,周曉陽的心臟也跟著猛地一墜。

李護工立刻上前,自然地接過了周曉陽的位置,動作嫻熟而輕柔地扶住了林玉芬的另一只胳膊,聲音像哄孩子一樣:“阿姨,慢點,別急,我們到家了哦,新家可漂亮了,有花園,還有好多小伙伴呢?!?/p>

林玉芬似乎完全聽不懂,也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很快被養(yǎng)老院大門旁邊花壇里幾朵在冷風(fēng)中瑟縮的、蔫頭耷腦的黃色小花吸引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就朝那邊挪去,嘴里又開始含混地哼起那不成調(diào)的曲子。

李護工耐心地攙扶著她,順著她的方向慢慢走,同時朝周曉陽投來一個安撫的眼神:“周先生別擔(dān)心,阿姨這是對環(huán)境好奇呢,慢慢來,會適應(yīng)的。您跟我來辦一下手續(xù)吧?”

周曉陽看著母親被護工攙扶著,像個懵懂的孩子般,注意力完全被那幾朵可憐的小花吸引,亦步亦趨地走向花壇。她佝僂的背影在灰白建筑的映襯下,顯得那么單薄、那么渺小,仿佛一陣稍大的風(fēng)就能把她吹散。一種巨大的、空洞的抽離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張了張嘴,想喊一聲“媽”,想告訴她“我很快就來看你”,可聲音卻死死卡在喉嚨里,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壓抑在胸腔深處的嘆息。

他默默地跟在李護工身后,走進了那棟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灰白建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鋒上。

手續(xù)辦得很快,快得近乎殘忍。簽字,繳費,錄入信息,確認(rèn)護理等級……一項項冰冷的流程,周曉陽像個提線木偶般機械地完成著。表格上需要填寫的緊急聯(lián)系人電話,他下意識地寫下了自己的號碼,筆尖停頓了一下,又在旁邊加上了妻子王薇的。寫完后,他看著那兩個并排的名字,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

李護工帶著他,穿過一條長長的、光線有些昏暗的走廊。走廊兩邊是一扇扇緊閉的房門,偶爾有門虛掩著,能瞥見里面簡單的床鋪和陳設(shè)??諝饫锍讼舅?,還彌漫著一種混合了藥味、食物氣味和衰老體味的特殊氣息,沉重地壓在人的胸口。他們在一間房門口停下。門敞開著。

房間很小,但很整潔。兩張單人床,靠窗的那張是空的,鋪著干凈的淺藍色床單。靠墻的那張床上,林玉芬已經(jīng)坐在了床沿。她低著頭,懷里還抱著那個破舊的飯盒,手指依舊在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裂痕。李護工輕聲細(xì)語地跟她說著什么,她毫無反應(yīng),仿佛沉浸在一個完全隔絕的世界里。

“周先生,您看還有什么需要幫阿姨添置的?或者您想再陪阿姨待一會兒?”李護工輕聲問。

周曉陽站在門口,目光貪婪地、近乎貪婪地描摹著母親那瘦削的側(cè)影。夕陽的余暉透過狹小的窗戶,吝嗇地灑進來一小片昏黃的光,落在她的白發(fā)上,落在她抱著飯盒的手背上,顯得那么脆弱,那么不真實。他多想走進去,再抱抱她,再跟她說說話,哪怕她聽不懂??呻p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沉重的挪不動分毫。喉嚨里堵著千言萬語,最終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用了?!彼K于艱難地擠出三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麻煩你們…多費心。” 他幾乎是逃也似地轉(zhuǎn)過了身,不敢再看母親一眼。

走出養(yǎng)老院大門,坐進車?yán)铩\噹镞€殘留著母親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藥味和衰老氣息的味道。他發(fā)動車子,后視鏡里,那棟灰白色的建筑在暮色中迅速縮小,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冰冷的輪廓。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嘴里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銹味,才猛地踩下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仿佛要將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和愧疚遠遠甩開。

回到市區(qū)那個熟悉的家,推開門。客廳里亮著溫暖的燈光,電視里播放著熱鬧的動畫片。兒子小樹聽到開門聲,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從沙發(fā)上跳下來,光著腳丫“咚咚咚”地跑過來,一頭撲進他的懷里,奶聲奶氣地喊著:“爸爸!爸爸回來啦!” 妻子王薇也從廚房探出頭,臉上帶著一絲久違的、如釋重負(fù)的輕松,溫聲說:“洗手吃飯吧,做了你愛吃的排骨?!?/p>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熟悉的飯菜香氣,兒子清脆的笑聲,妻子溫和的話語……這是他曾無數(shù)次渴望的安寧。

可周曉陽抱著兒子溫軟的小身體,看著妻子眼中那卸下重?fù)?dān)后的柔和,心里卻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大塊,留下一個巨大而冰冷的空洞。那空洞呼嘯著,瘋狂地吞噬著這屋子里所有的溫暖和聲響。他僵硬地扯動嘴角,試圖回應(yīng)一個笑容,臉頰的肌肉卻酸痛得如同灌了鉛。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像是被那呼嘯的空洞吸走了,只剩下無邊的、死寂的沉默。眼前妻子和兒子關(guān)切的臉,在溫暖的燈光下,竟顯得那么遙遠,那么模糊。

他默默地放下兒子,像個游魂一樣,腳步虛浮地走向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的燈光和聲響。房間里一片昏暗。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跌坐在地板上。窗外城市的燈火無聲地流淌,映在他空洞的眼底,卻照不進那無邊的黑暗。

他緩緩地抬起手,捂住了臉。冰冷的液體,終于無法抑制地,從指縫間洶涌而出。那不是滾燙的淚,而是帶著骨髓深處寒意的冰水,無聲地淌過臉頰,砸落在黑暗里,聽不到一點回響。

時間在焦頭爛額和深不見底的疲憊中,像摻了沙子的水,緩慢而滯澀地流淌。周曉陽感覺自己像一架被過度使用的機器,每一個齒輪都在嘎吱作響,瀕臨散架。公司的破產(chǎn)清算終于走到了盡頭,如同一個冗長而痛苦的葬禮。當(dāng)最后一筆債務(wù)協(xié)議簽下他名字的那一刻,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是一把鈍刀,在他心上緩慢地割過。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fù),只有一片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虛無。他站在空曠得只剩下回音的辦公室里,環(huán)顧四周,那些曾承載著野心和奮斗痕跡的桌椅文件柜,如今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顯得異常陌生和諷刺。他關(guān)掉燈,鎖上門,金屬鎖舌“咔噠”一聲脆響,像是為過去十年畫上了一個冰冷而決絕的休止符。

生活似乎被強行推入了另一條軌道。他找了一份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普通工作,薪水勉強維持家用,但至少不再有那些催命的電話和徹夜難眠的焦慮。妻子王薇臉上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家里開始有了久違的、平和的氛圍。兒子小樹似乎也漸漸淡忘了奶奶那些令人不安的舉動,重新變得活潑愛笑。每個周末,周曉陽都會雷打不動地開車去遠郊的安寧康養(yǎng)中心,帶著妻子精心準(zhǔn)備的軟爛食物或新鮮水果。

每次推開母親那間小小的房門,撲面而來的總是那股混合了消毒水、藥味和衰老體味的、揮之不去的特殊氣息。林玉芬的狀態(tài),如同一條緩慢下沉的船,無聲無息地滑向更深的海域。她越來越沉默,大部分時間只是安靜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一小片草坪,幾棵沉默的樹,偶爾飛過的麻雀。她不再念叨“陽陽”和“幼兒園”,甚至連那個曾視若珍寶的破舊米老鼠飯盒,也常常被隨意地丟在床頭柜上,蒙著一層薄灰。

她認(rèn)得周曉陽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她視線里一個模糊的、沒有具體含義的影子。周曉陽會耐心地喂她吃東西,幫她擦洗,笨拙地給她梳頭,輕聲跟她說話,講小樹又學(xué)會了什么新兒歌,講天氣的變化……但他知道,那些話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激不起。母親的世界,那個他曾短暫進入過的、充滿錯位童真的世界,那扇門似乎已經(jīng)永久地、徹底地對他關(guān)閉了。只剩下無邊的寂靜和茫然。

這種寂靜,比當(dāng)初她執(zhí)著地尋找幼兒園時更讓人窒息。周曉陽坐在她身邊,握著母親那雙枯瘦、布滿褐色老年斑的手,那手冰涼而松弛,沒有任何回握的力道。他看著她渾濁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卻感覺不到一絲被看見的溫暖。陪伴變成了單方面的、沉重的守望,每一次探望結(jié)束時,那巨大的空洞感非但沒有填補,反而像黑洞一樣,吸走了他更多的力氣。他常常在回程的路上,握著方向盤,久久地沉默,只覺得身心都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掏空了。

這天是周六,周曉陽照例開車前往養(yǎng)老院。天空陰沉得厲害,厚重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沉甸甸的,仿佛醞釀著一場遲來的暴雨??諝鈵灍岫吵恚唤z風(fēng)也沒有。天氣預(yù)報早就發(fā)出了暴雨黃色預(yù)警,但他還是決定去一趟。

車子剛駛上通往郊區(qū)的高架橋,兜里的手機就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安寧康養(yǎng)中心-李護工”的名字。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周曉陽的心臟,他猛地按下接聽鍵。

“周先生!不好了!”李護工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溫和鎮(zhèn)定,透著明顯的焦急和慌亂,“林阿姨…林阿姨她不見了!我們到處都找過了!今天風(fēng)大,后門那邊維修的圍欄被吹開了個口子…我們懷疑阿姨是從那里……”

周曉陽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高架橋下的車流聲、輪胎摩擦路面的噪音瞬間變得遙遠模糊。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瞬間被冷汗浸透。

“找!快找!”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尖銳和顫抖,“我馬上到!報警!立刻報警!”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強行從車流中擠出一條路,沖下最近的一個出口。輪胎碾過減速帶,車身劇烈地顛簸了一下。他顧不上這些,油門幾乎踩到了底,引擎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吼。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綠色的光影。陰沉的天空壓得更低了,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如同巨獸壓抑的咆哮。

暴雨,在周曉陽的車子如同瘋牛般沖進養(yǎng)老院大門時,終于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車頂、擋風(fēng)玻璃和地面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密集如鼓點般的“噼啪”巨響。天地間瞬間被一片白茫茫的水汽籠罩,視線嚴(yán)重受阻,幾米開外就看不清人影。狂風(fēng)也加入了肆虐,卷著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抽打著一切。

周曉陽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瞬間澆透了他的頭發(fā)和衣服,寒意刺骨。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模糊地看到李護工和另外兩個工作人員穿著雨衣,正焦急地在大門口比劃著說著什么。

“周先生!這邊!”李護工看到他,頂著風(fēng)雨大聲喊道,聲音在嘩嘩的雨聲中顯得模糊不清,“我們剛問到一個路過的清潔工!他說…他說大概半小時前,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老太太,抱著個東西,往…往和平路那個方向去了!跌跌撞撞的……”

和平路!

那個廢棄幼兒園的方向!那個刻進他骨髓里的地方!

周曉陽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重重地錘擊了一下。他沒有任何猶豫,甚至來不及回應(yīng)李護工的話,猛地轉(zhuǎn)身,一頭扎進了滂沱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單薄的衣物瞬間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腳下很快就積起了渾濁的水洼,每一步踏下去都濺起冰冷的水花。狂風(fēng)卷著雨水,打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呼吸也變得困難。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在能見度極低的風(fēng)雨里,憑著記憶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本能,朝著和平路的方向拼命奔跑。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街道兩旁的建筑輪廓。他只有一個念頭:育才幼兒園!她一定在那里!

“媽——!媽——!” 他一邊跑,一邊用盡全力嘶吼著母親的名字。聲音被狂暴的風(fēng)雨撕扯得破碎不堪,剛出口就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雨聲里,顯得那么微弱,那么徒勞。冰冷的雨水嗆進他的喉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摔倒了多少次。膝蓋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人行道地磚上,鉆心的疼,手掌也擦破了皮,火辣辣的。他掙扎著爬起來,抹掉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泥濘,繼續(xù)跌跌撞撞地往前沖。肺里像是著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血腥氣。

終于,那個熟悉的街角在茫茫雨幕中顯現(xiàn)。昔日育才幼兒園的位置,如今是那棟通體玻璃幕墻的宏達科技中心。巨大的建筑在暴雨的沖刷下,像一頭沉默的、濕漉漉的鋼鐵巨獸。

周曉陽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瘋狂地掃視著科技中心大樓前的空地。風(fēng)雨太大,白茫茫一片。他沖到大樓入口處的雨檐下,徒勞地搜尋著。

不在!她不在門口!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轉(zhuǎn)身,視線投向大樓側(cè)面那條狹窄、骯臟的后巷——那是他上次哄騙母親離開的地方!

他踉蹌著沖向巷口。

剛拐進去幾步,眼前的一幕讓他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間釘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狹窄的巷子深處,堆積的垃圾被雨水沖刷得一片狼藉,污水橫流。就在巷子最盡頭,那堵被涂鴉覆蓋、骯臟不堪的水泥墻根下,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是母親!

她整個人幾乎縮成了一團,像一只被暴風(fēng)雨打落在地、瑟瑟發(fā)抖的雛鳥。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紅裙子,被冰冷的雨水徹底澆透,緊緊貼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顏色深得像凝固的血?;ò琢鑱y的頭發(fā)被雨水沖刷成一綹一綹,緊貼著頭皮和臉頰,還在不斷地往下淌水。她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墻壁,懷里死死地抱著一樣?xùn)|西,用整個身體護著,蜷縮的姿態(tài)充滿了極致的保護和脆弱。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蒼老的臉龐,沖刷著她單薄的身體。她微微仰著頭,干裂的嘴唇在劇烈地顫抖著,發(fā)出微弱而破碎的聲音。那聲音在狂暴的風(fēng)雨聲中幾乎微不可聞,但周曉陽卻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童年時,每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母親抱著他,一遍遍在他耳邊哼唱的搖籃曲!走調(diào)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帶著劇烈喘息和顫抖的旋律,像一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周曉陽的耳膜,直刺心臟最深處!

“……月兒…明…風(fēng)兒…靜…樹葉兒…遮窗欞啊……” 她唱得艱難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里擠壓出來的,被風(fēng)雨撕扯得七零八落。她護在懷里的東西,因為她身體的劇烈顫抖而露出了一角。

周曉陽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條毯子!一條極其陳舊、顏色褪得幾乎發(fā)白、邊緣磨損起毛的嬰兒絨毯!毯子的一角,用深藍色的絲線,歪歪扭扭地繡著兩個小小的字——“媽媽在”。那是母親在他出生前,笨拙地、滿懷愛意地一針一線繡上去的!是他整個童年時代最依戀的“護身符”!

此刻,這條飽經(jīng)歲月、早已被遺忘在角落的小毯子,竟被她從記憶最深的廢墟里翻找出來,在這樣一場狂暴的冷雨里,用盡生命最后的熱度,緊緊地、死死地護在胸前!仿佛那是她失落在漫長時光里的、最最珍貴的寶貝!

“……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啊……” 母親的歌聲還在破碎地、固執(zhí)地繼續(xù)著,混合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她一邊唱,一邊艱難地低下頭,把冰冷的臉頰貼上那條同樣濕透冰冷的舊毯子,仿佛在汲取那上面早已不存在的溫暖,又像是在安撫懷中那個只存在于她破碎時空里的嬰兒。她佝僂的身體在寒風(fēng)冷雨中劇烈地抖動著,像一片掛在枯枝上隨時會被吹落的殘葉。

“琴聲兒輕…調(diào)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

周曉陽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所有的聲音——震耳欲聾的暴雨聲、呼嘯的風(fēng)聲、遠處模糊的車流聲——瞬間遠去、消失。他的視野里只剩下那個蜷縮在冰冷墻角、在傾盆大雨中絕望地哼唱著搖籃曲、守護著一條舊毯子的瘦小身影。一股無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心臟最深處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骸,痛得他幾乎無法站立。巨大的悲慟如同這漫天暴雨,將他徹底淹沒、吞噬。

他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骯臟冰冷的積水里。渾濁的泥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膝蓋和褲管,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但他渾然不覺。

“媽——!!”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帶著血淚的咸腥,在風(fēng)雨交加的狹窄小巷里,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凄厲地回蕩開來。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在冰冷的積水中掙扎著向前爬行,泥水濺滿了他的臉和衣服。

他跌跌撞撞地?fù)涞侥赣H身邊,伸出顫抖得不成樣子的雙臂,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將那個在風(fēng)雨中瑟瑟發(fā)抖、冰冷得如同冰塊的身體擁入懷中。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母親濕透冰涼、瘦骨嶙峋的肩膀時,林玉芬的身體猛地一顫。那微弱破碎的歌聲戛然而止。

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冰冷的雨水順著她布滿深深皺紋的臉頰瘋狂地往下流淌,沖刷著歲月的溝壑。她那雙原本渾濁茫然、如同蒙著厚厚塵埃的眼睛,在這一刻,卻像是被某種奇跡般的力量瞬間擦亮了!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無焦點的。它變得異常清晰,異常專注,帶著一種穿透時光迷霧的驚人力量,直直地、牢牢地鎖在了周曉陽的臉上!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像是在積蓄著生命中最后一點氣力。幾秒鐘的凝視,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終于,一絲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又清晰無比的、帶著無限溫柔和驚詫的嘆息,從她顫抖的唇間逸出:

“陽……陽陽?”

她的聲音嘶啞干澀,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但落在周曉陽耳中,卻如同驚雷炸響!

“是…是我!媽!是我!陽陽!” 周曉陽淚如泉涌,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滾燙地淌過臉頰。他用力點頭,聲音哽咽破碎,緊緊抓住母親冰涼枯瘦的手,仿佛想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去溫暖那徹骨的寒冷。

林玉芬的目光依舊牢牢地凝在兒子臉上,那雙剛剛恢復(fù)清明的眼睛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是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喜悅,是穿越漫長迷途終于見到歸途燈塔的狂喜……然而,在這所有情緒的深處,卻更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種深沉的、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一種洞悉了所有離別和流逝的悲涼。

她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指,極其艱難地、顫抖著抬起,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輕輕地、帶著無限眷戀和小心翼翼的觸碰,撫上了周曉陽濕漉漉的、被淚水和雨水模糊的臉頰。

指尖的觸感,冰冷如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灼傷靈魂的溫度。

她的嘴唇翕動著,這一次,聲音更加微弱,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嘆息,又像是跨越了漫長時光終于送達的一句問候:

“……陽陽……長大了呀……”最后一個“呀”字的尾音,輕飄飄地消散在狂暴的風(fēng)雨聲中,帶著無盡的溫柔和……了然的訣別。

那撫在他臉頰上的冰涼手指,倏然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軟軟地垂落下來。

她眼中那短暫燃燒的、穿透迷霧的清明光芒,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最后一點火星,劇烈地閃爍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徹底地熄滅了。濃重的、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空洞,重新像潮水般涌回,瞬間覆蓋了那雙剛剛還映照著他清晰身影的眼睛。

她微微仰著的頭,失去了最后一點支撐的力氣,輕輕地、無力地靠在了冰冷濕滑的墻壁上。眼睛還半睜著,卻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神采,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暴雨傾盆的天空。懷里,那條濕透的、印著“媽媽在”的舊絨毯,依舊被她無意識地、死死地護在胸前。

“媽——?。?!”

周曉陽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悲鳴,如同孤狼失去伴侶的絕叫。他猛地?fù)渖锨埃活櫼磺械貙⒛赣H那冰冷、瘦小、濕透的身體緊緊、緊緊地?fù)нM懷里。他的雙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她冰冷的身軀重新捂熱,要將她流逝的生命重新勒回身體里。他用自己的臉頰緊緊貼著母親冰冷的臉頰,淚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洶涌地流淌在兩人緊貼的皮膚上。

“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尅?!” 他嘶吼著,聲音破碎不堪,在風(fēng)雨中絕望地回蕩。然而,懷里的身體,只是越來越沉,越來越冷。那曾經(jīng)哼唱搖籃曲的胸膛,再也沒有一絲起伏的跡象。

冰冷的暴雨,依舊如同天河倒瀉,無情地沖刷著巷子里緊緊相擁的母子。沖刷著母親身上褪色的紅裙,沖刷著兒子臉上奔流的淚水和雨水,沖刷著那條被母親用生命最后一點意識守護著的、印著“媽媽在”的褪色小毯子。世界一片喧囂的雨聲,卻在此刻,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無邊的、冰冷的汪洋。

葬禮在一個同樣陰沉欲雨的清晨舉行。小小的告別廳里,氣氛肅穆而壓抑??諝饫飶浡銧T和新鮮白菊混合的、略帶苦澀的氣味。黑白的遺像掛在正前方,照片上的林玉芬笑容溫和,眼神里還帶著未被歲月和疾病侵蝕的寧靜。前來送別的親友不多,低聲交談著,聲音壓得很低。

周曉陽穿著一身不合身的黑色西裝,站在家屬答禮的位置,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像。他的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灰敗,嘴唇緊抿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紅腫得厲害,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卻又仿佛穿透了墻壁,落在某個遙遠而虛妄的點上。幾天幾夜未曾合眼和進食,讓他整個人瘦脫了形,寬大的西裝套在身上,更顯得形銷骨立。妻子王薇緊緊挨著他,一只手用力地攙扶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則牢牢牽著懵懂的兒子小樹。小樹似乎被這肅穆的氣氛嚇到了,小臉繃得緊緊的,大眼睛里充滿了不安,緊緊依偎在媽媽腿邊。

哀樂低回,如泣如訴。司儀低沉的聲音在廳內(nèi)回蕩,念著悼詞。周曉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那些關(guān)于母親生平、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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