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再次跳轉(zhuǎn)。狹小溫馨的頂層出租屋，陽光明媚的早晨。他圍著那條可笑的、印著小黃鴨的圍裙，笨手笨腳地試圖把煎蛋翻面，結(jié)果弄得一團(tuán)糟。艾維斯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黑發(fā)，穿著寬大的T恤靠在廚房門框上，藍(lán)綠色的眼睛里滿是促狹的笑意，推了推滑落的金絲眼鏡：“菲爾，你是想用雞蛋謀殺我的胃嗎？” 他惱羞成怒地去搶艾維斯的眼鏡，兩人笑鬧著撞在一起，煎糊的雞蛋氣味混合著艾維斯身上清爽的皂角香，還有他脖頸間溫?zé)岬挠|感……陽光透過窗戶灑進(jìn)來，暖洋洋的，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那是“菲爾”才有的笨拙、羞惱和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愛意。這溫暖明媚的記憶碎片，此刻卻像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澤菲爾作為“夢想家”的冰冷意識上，帶來強(qiáng)烈的排斥反應(yīng)和更深的撕裂感！他猛地從沙發(fā)上跌落下來，單膝跪在地毯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dāng)場嘔吐出來。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砸在地毯上，洇開深色的斑點(diǎn)。

混亂的記憶碎片還在瘋狂沖擊：

艾維斯在辯論賽勝利后撲進(jìn)他懷里的沖擊力，那濕漉漉的頭發(fā)蹭在頸窩的微癢；

高燒夜里艾維斯?jié)L燙的掌心死死攥著他手的力度，那帶著哭腔的囈語“別走”；

畢業(yè)典禮上陽光下艾維斯汗?jié)竦念~發(fā)和燦爛到晃眼的笑容；

還有……還有無數(shù)次在雨中，他將艾維斯護(hù)在傘下，自己半邊肩膀淋濕，聽著艾維斯絮絮叨叨說著課堂趣事時，心底那份柔軟到化開的滿足感……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終于沖破澤菲爾的喉嚨。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蜷縮在地毯上，身體劇烈地顫抖，深紫色的眼眸失去了焦距，痛苦地緊閉著。那不是簡單的頭痛，是靈魂被強(qiáng)行撕扯、兩套截然不同的記憶和存在方式在瘋狂角力、爭奪主導(dǎo)權(quán)的滅頂之災(zāi)！生理性的淚水無法控制地從緊閉的眼角洶涌而出，混合著冷汗，狼狽不堪。他感覺自己要被生生撕成兩半——一半是冰冷的、邏輯至上的“夢想家”澤菲爾·莫里斯；另一半是那個會為愛人煎糊雞蛋、會因一聲呼喚而心頭發(fā)軟的“菲爾”。兩者的界限在崩潰，在模糊，在血肉模糊地交融！

就在這時，客房的門猛地被推開。

艾維斯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被咬得鮮血淋漓，額發(fā)被冷汗浸透，粘在額角。鏡片后的藍(lán)綠色眼眸里盛滿了極致的痛苦——契約的反噬在他呼喚出那個名字、在澤菲爾記憶開始劇烈復(fù)蘇時就已啟動，此刻隨著澤菲爾的崩潰達(dá)到了頂峰！那感覺像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他的骨髓里穿刺、攪動，又像有無形的巨手在撕扯他的內(nèi)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他看到了蜷縮在地毯上、痛苦痙攣的澤菲爾。那景象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穿了他自己的痛苦。什么都顧不上了。

“澤菲爾！”他嘶啞地喊著，撲跪到澤菲爾身邊，冰冷顫抖的手試圖去碰觸他劇烈顫抖的肩膀?！翱粗?！堅(jiān)持??！別……別抗拒它……”他的聲音因?yàn)閯⊥炊鴶鄶嗬m(xù)續(x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血沫。

澤菲爾猛地睜開眼。那雙深紫色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充滿了混亂、痛苦和一種近乎原始的狂暴，像是瀕臨崩潰的困獸。他渙散的視線聚焦在艾維斯痛苦扭曲的臉上，那慘白的臉色和嘴角刺目的鮮血像一道驚雷劈中了他混亂的意識核心。

“艾維……”一個名字，不是冰冷的全稱，帶著破碎的、難以置信的沙啞，從澤菲爾顫抖的唇間逸出。這聲呼喚像一把鑰匙，又像一記重錘。

更龐大、更清晰的記憶洪流決堤而下！

是死亡的感覺。冰冷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意識一點(diǎn)點(diǎn)沉淪、消散的絕望。肺部像被水泥封住，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身體沉重得如同灌鉛，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有聽覺還殘留著，清晰地捕捉著床邊艾維斯壓抑到極致的、撕心裂肺的哭泣。那哭聲像鈍刀子，一刀一刀凌遲著他最后殘存的意識。他想抬手擦掉艾維斯的眼淚，想告訴他別哭，想說“對不起，小艾維，我要食言了”……但他動不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被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艾維斯的絕望徹底吞噬。那種徹底的無力感和對艾維斯的、深入骨髓的心疼，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澤菲爾的感官！他猛地弓起身，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的反弓達(dá)到了極限，仿佛脊椎都要被折斷！

“呃啊啊啊——！”

“澤菲爾！”艾維斯肝膽俱裂，再也顧不上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契約之痛。他撲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澤菲爾劇烈痙攣的身體，雙臂像鐵箍一樣環(huán)住他，試圖用自己的身體去壓制那毀滅性的顫抖。“我在！我在這里！別怕……別怕……”他語無倫次地喊著，聲音哽咽破碎，滾燙的淚水失控地涌出，滴落在澤菲爾汗?jié)竦牟鳖i和頭發(fā)上。“想起來……菲爾……想起來……你是菲爾……是我的菲爾……”他一遍遍重復(fù)著，像是在念誦最后的禱文，又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絕望的獻(xiàn)祭。契約的反噬因?yàn)樗鲃訐肀в洃洀?fù)蘇的核心而猛烈加劇，尖銳的劇痛瞬間穿透四肢百?。∷矍懊偷匾缓?，抱著澤菲爾的力道驟然松懈，身體軟軟地向后倒去。

就在艾維斯意識即將被劇痛徹底吞噬的瞬間，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下滑的身體！

澤菲爾在艾維斯倒下的剎那，混亂到極致的意識中爆發(fā)出一種超越一切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他猛地翻身，將艾維斯癱軟的身體緊緊摟進(jìn)懷里！動作迅猛得不像一個正在經(jīng)歷靈魂撕裂的人。

深紫色的眼眸死死盯著懷中人蒼白如紙的臉，嘴角那抹刺目的鮮紅，還有那因劇痛而緊蹙的眉頭。艾維斯剛才撲過來時不顧一切的姿態(tài)，那帶著血淚的呼喚“菲爾”，還有此刻這具身體里傳來的、微弱卻清晰的、屬于契約反噬的痛苦波動……所有線索、所有記憶的碎片，在這一刻如同被無形的手瞬間拼接完成！

他全都想起來了！

他是澤菲爾·莫里斯，也是艾維斯·科爾曼的菲爾！

他死于那場該死的疾??！

艾維斯用他們之間所有的、關(guān)于“菲爾”的記憶作為支付，將他從死亡中拉回，變成了冰冷的“夢想家”！

艾維斯患上多夢癥，是為了在夢中尋找他模糊的影子！

那些模糊的夢境變得清晰，是因?yàn)樗匦鲁霈F(xiàn)在了他的生活里！

那些莫名的悸動、那些不受控制的哼唱、那些違背“夢想家”邏輯的保護(hù)欲……都是因?yàn)殪`魂深處那個被強(qiáng)行封印的“菲爾”，在瘋狂地想要回來！

巨大的認(rèn)知沖擊和靈魂歸位的劇痛如同核爆般在澤菲爾的意識深處炸開！但這一次，他沒有再痙攣嘶吼。一種難以言喻的、足以焚毀一切邏輯和冰冷的狂怒和……鋪天蓋地的、撕心裂肺的心疼，瞬間席卷了他！

“艾維斯……”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去艾維斯嘴角的血跡，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稀世珍寶。那溫?zé)岬囊后w灼燒著他的指尖。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了整夜的驚濤駭浪終于徹底平息，沉淀下來的是無邊無際的、沉痛到令人窒息的心碎和后怕。淚水，大顆大顆的、滾燙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順著澤菲爾剛毅卻在此刻顯得無比脆弱的臉頰滑落，砸在艾維斯毫無血色的臉上。

他想起來了。

他回來了。

而他的小艾維，為了這一切，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承受著什么樣的痛苦？

“我的……小艾維……”低沉沙啞的、帶著濃重鼻音和哽咽的呼喚，終于不再是破碎的音節(jié)。這是“菲爾”的聲音，充滿了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悲慟和無盡的愛憐。他緊緊抱著懷里失去意識的愛人，像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全世界，又像抱著一個隨時會碎裂的琉璃娃娃。他將臉深深埋進(jìn)艾維斯汗?jié)癖涞念i窩，溫?zé)岬臏I水迅速濡濕了那片皮膚。寬闊的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著，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在死寂的客廳里低低回蕩。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得更大了，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仿佛倫敦也在為這場跨越生死與記憶的交易無聲慟哭。昏黃的燈光下，澤菲爾——或者說，終于找回了“菲爾”的澤菲爾·莫里斯，緊緊抱著他昏迷的愛人，像個迷路太久終于歸家、卻看到家園已成廢墟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他一只手緊緊環(huán)著艾維斯的身體，另一只手顫抖著，一遍遍、無比珍重地?fù)崦S斯冰冷的臉頰和汗?jié)竦念~發(fā)，仿佛要確認(rèn)他的存在，又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遲到了太久的歉意和洶涌的愛意。

冰冷程序化的外殼徹底粉碎，只剩下一個被巨大痛苦和深沉愛意沖刷得傷痕累累、卻又無比真實(shí)的靈魂。他回來了。而他的小艾維，他付出了整個世界的愛人，此刻卻在他懷里，因?yàn)樗臍w來而承受著反噬的劇痛，昏迷不醒。

澤菲爾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艾維斯蒼白安靜的臉，深紫色的眼眸里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和一種近乎毀滅性的自責(zé)。他俯下身，顫抖的、帶著淚水的唇，無比輕柔地印在艾維斯冰涼的額頭上，一個飽含著無盡痛楚與誓言的吻。

“我回來了……”沙啞的聲音在雨聲中輕如嘆息，“再也不走了……小艾維……我發(fā)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