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維度亂流,看似無序,卻總在某些節(jié)點掀起意想不到的漩渦。埃利奧斯已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年輕“夢想家”,無論是在引律掌控還是心智成熟度上,都遠超同齡人。他繼承了克里斯那雙青草綠色的眼眸在平日里展現(xiàn)出的洞察力,也繼承了約克那深灰色眼眸中沉淀的冷靜與堅韌。父子二人相依為命的這些年,形成了一種獨特而深厚的羈絆,盡管克里斯的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塊無法融化的堅冰,那是屬于約克·內(nèi)爾的永恒凍土。
又是一年寒冬。為了暫時逃離管理署永無止境的事務(wù)和暮靄酒吧熟悉的氛圍,也或許是為了回應(yīng)埃利奧斯對某個古老歐洲城市建筑與歷史的興趣,克里斯決定帶兒子去德國柏林度過一個短暫的假期。
十二月的柏林,寒風(fēng)凜冽,空氣中彌漫著烤杏仁、熱紅酒和清冷的冬日氣息?;疑奶炜障拢瑲v史與現(xiàn)代交織的建筑群披著一層薄薄的霜色。埃利奧斯顯得很興奮,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圍著克里斯特意買的、帶著暮靄酒吧標(biāo)志的深灰色圍巾,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充滿故事的城市??死锼箘t一如既往,穿著剪裁考究的深色長大衣,下巴上的胡茬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青草綠色的眼眸在冬日的蕭瑟中顯得格外深邃。他盡力扮演著一個尋常父親的角色,陪著兒子參觀博物館島,漫步在菩提樹下大街,在圣誕市場里品嘗熱乎乎的小吃。
然而,命運的齒輪總是在最不經(jīng)意的時刻悄然轉(zhuǎn)動。
那是在參觀完查理檢查站后,一個普通的午后??死锼购桶@麏W斯正準(zhǔn)備穿過選帝侯大街,前往一家頗受好評的咖啡館休息。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紅燈亮起,他們停在路口等待。
就在這時,克里斯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馬路對面一個身影。
一個穿著及膝的深灰色羊毛大衣、身形修長挺拔的背影。那人淡灰色的頭發(fā)修剪得一絲不茍,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近乎銀白的光澤。他正微微側(cè)頭,似乎在看路邊的櫥窗,線條冷峻的側(cè)臉輪廓,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
克里斯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血液仿佛逆流,耳邊所有的喧囂——汽車的轟鳴、人群的嘈雜、埃利奧斯興奮的說話聲——全都褪去,變成一片尖銳的嗡鳴。他的世界驟然縮小,只剩下馬路對面那個熟悉到刻骨銘心、又陌生到令他恐懼的身影。
約克?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他親眼目睹約克的生命氣息在維度風(fēng)暴中徹底消散,他親手埋葬了那件帶著約克氣息的西裝,他守著那株銀灰色的樹苗度過了無數(shù)個日夜……約克死了,死得徹徹底底,這是過去十幾年他強迫自己接受、并賴以生存的殘酷事實。
可是……那個背影……那種冰冷而挺拔的氣質(zhì)……怎么會……
“Daddy?綠燈了!”埃利奧斯拉了拉他的手,疑惑地抬頭看他,卻發(fā)現(xiàn)克里斯臉色煞白,目光死死地盯著馬路對面,仿佛看到了幽靈。
“Daddy?你怎么了?”埃利奧斯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對面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沒有什么特別。
克里斯猛地回過神,綠燈已經(jīng)亮起,人群開始流動。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拉起埃利奧斯,快步穿過馬路,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追蹤器,緊緊鎖定了那個即將消失在街角的灰色身影。
“Daddy?我們?nèi)ツ膬??不是去咖啡館嗎?”埃利奧斯被克里斯幾乎是拖著走,不解地問。他能感覺到克里斯的手在微微顫抖,力道大得讓他有些疼。
克里斯沒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前方那個身影上。他像一頭被喚醒的獵豹,悄無聲息地穿梭在人群中,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的引律能量在體內(nèi)無聲地流轉(zhuǎn),將他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融入了柏林的冬日陰影里。
埃利奧斯雖然困惑,但敏銳地察覺到了克里斯不同尋常的緊張和……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混合著巨大震驚、懷疑和一絲瘋狂希望的情緒。他閉上了嘴,安靜地跟著,深灰色的眼眸也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他們跟著那個身影穿過幾條街,看著他走進一家看起來頗為低調(diào)、卻透著古老氣息的書店??死锼雇T诮謱γ嬉粋€報刊亭旁,借著雜志的遮擋,目光死死地盯著書店的玻璃門。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Daddy……那個人……”埃利奧斯小聲問,他隱隱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但不敢說出口。
“……不知道?!笨死锼沟穆曇羯硢〉每膳拢o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可能……看錯了?!?/p>
但他知道,他沒看錯。那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絕不會錯??墒恰@怎么可能?
十幾分鐘后,那個身影從書店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包著的書。他站在門口,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轉(zhuǎn)向了另一個方向,朝著蒂爾加滕公園走去。
克里斯立刻跟上,依舊保持著隱蔽。埃利奧斯緊緊跟著他,小手不自覺地也握緊了。
冬日的蒂爾加滕公園,樹木凋零,湖面結(jié)著薄冰,顯得空曠而寂靜。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枝椏,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個灰色的身影沿著小徑慢慢走著,步伐平穩(wěn),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
最終,他在公園深處一條偏僻的長椅前停下。長椅對著一個已經(jīng)凍結(jié)的小噴泉,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寒風(fēng)吹過枯枝的嗚咽聲。
他坐了下來,將書放在身邊,然后微微仰起頭,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冬日冰冷的陽光。這個角度,讓克里斯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正臉。
那一刻,克里斯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抽走了。
是約克。
真的是約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