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于米特區(qū)的酒店套房，暖氣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意，卻驅(qū)不散克里斯心頭的驚濤駭浪。埃利奧斯顯然還處于極度震驚和興奮的狀態(tài)，小臉通紅，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深灰色的眼眸亮得驚人。

“Daddy！我們什么時候去找爸爸？現(xiàn)在就去嗎？我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走了！我們可以去那個書店問問！”埃利奧斯急切地說著，語速快得像蹦豆子。

克里斯沒有立刻回答。他脫掉大衣，走到窗邊，俯瞰著柏林黃昏時分漸漸亮起的燈火。城市的霓虹無法照亮他眼底的深沉。最初的狂喜和激動過后，理智和無數(shù)疑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

約克還活著。這個事實像一顆隕石撞擊著他冰封了十幾年的心湖，激起萬丈波瀾。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不安和疑慮。

為什么？

為什么約克不回來？

柏林的管理署分部——他記得這個分部，負責人是一位資歷頗老、但行事風格相對保守的“夢想家”，代號“檔案員”。是他們救了約克？為什么瞞報？是約克自己的要求，還是另有隱情？

約克的身體狀況如何？他看起來比記憶中清瘦蒼白，引律能量也感覺微弱了許多。那場維度崩塌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他剛才試圖用戒指窺視……他記得一切？那他為何不相認？那個困惑又略帶笑意的表情意味著什么？是近鄉(xiāng)情怯，還是……有什么難以言說的苦衷？

“埃利奧斯，”克里斯轉(zhuǎn)過身，聲音已經(jīng)恢復了平日的冷靜，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我們不能貿(mào)然去找他?！?/p>

“為什么？！”埃利奧斯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父親，臉上寫滿了失望。

克里斯走到兒子面前，蹲下身，平視著那雙酷似約克的灰眸：“聽著，兒子。爸爸還活著，這是天大的好消息。但事情可能比我們想象的復雜。你看到爸爸的樣子了，他看起來……需要休息。而且，他明明活著，卻十幾年沒有聯(lián)系我們，一定有他的原因。”

“也許他受傷了？失憶了？”埃利奧斯猜測著，眉頭緊鎖。

“失憶？”克里斯回想起約克摩挲戒指、試圖動用引律的樣子，搖了搖頭，“他記得戒指，記得引律，甚至可能記得我們。但他選擇不出現(xiàn)。”他頓了頓，青草綠色的眼眸銳利起來，“我們需要知道真相。在他準備好之前，或者在我們弄清楚情況之前，突然出現(xiàn)可能會嚇到他，甚至……造成不好的后果?！?/p>

埃利奧斯雖然急切地想和父親相認，但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明白克里斯話中的道理，尤其是聯(lián)想到約克剛才那略顯蒼白和孤獨的身影。他低下頭，小手揪著圍巾的流蘇，悶悶地問：“那……我們該怎么辦？就這樣等著嗎？”

“當然不?！笨死锼拐酒鹕?，眼中閃過一絲屬于第十三席“守秘人”的果決和算計，“我們會‘偶遇’，但不是今天。首先，我們需要了解更多信息?！?/p>

他走到書桌旁，打開隨身攜帶的、經(jīng)過特殊加密的通訊器。他沒有直接聯(lián)系柏林分部，而是接通了一個私人頻道。光屏上很快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伴隨著一個略帶調(diào)侃的、經(jīng)過處理的聲音。

“喲，稀客啊，守秘人閣下。不在你的暮靄酒吧享受人生，怎么有空聯(lián)系我這個情報販子？”

“少廢話，‘夜鶯’。”克里斯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我需要柏林分部最近十五年內(nèi)，所有關于高階管理者意外事件救援、秘密療養(yǎng)、以及身份隱匿任務的記錄，特別是涉及第七層前管理者約克·內(nèi)爾的相關信息。最高權(quán)限，加密傳輸，報酬老規(guī)矩?！?/p>

光屏那邊的身影似乎愣了一下，語氣變得認真起來：“約克·內(nèi)爾？他不是已經(jīng)……好吧，當我沒問。柏林分部那邊口風很緊，‘檔案員’那老家伙你知道的，規(guī)矩多。需要點時間，而且風險不小?！?/p>

“盡快?！笨死锼骨袛嗤ㄓ?，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Daddy，你在調(diào)查爸爸？”埃利奧斯有些不安。

“知己知彼?！笨死锼谷嗔巳鄡鹤拥念^發(fā)，試圖安撫他，“我們需要知道爸爸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更好地幫助他，而不是莽撞地沖過去，可能反而會傷害他?！?/p>

埃利奧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克里斯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像尋常游客一樣，繼續(xù)帶著埃利奧斯游覽柏林。他們?nèi)チ瞬m登堡門，參觀了國會大廈，在博物館島消磨了大半天。但克里斯的心神，顯然不在這些風景名勝上。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掃視著人群，搜尋著那個灰色的身影。他甚至帶著埃利奧斯又去了那家古老的書店，裝作隨意地打聽，但店員似乎對約克并沒有什么特別印象，只說他偶爾會來，買一些關于維度理論和古代符文學的冷門書籍。

“檔案員”把消息封鎖得很嚴密?？死锼瓜搿＿@更印證了他的猜測：約克的存在被刻意隱藏了。

“夜鶯”的情報在第二天深夜傳來。內(nèi)容不多，但信息量巨大。情報顯示，大約在約克“死亡”事件發(fā)生后的第三年，柏林分部確實秘密啟動了一項代號為“冬眠”的長期療養(yǎng)計劃。計劃的核心是一位身份保密、在極高風險任務中遭受嚴重維度創(chuàng)傷、生命垂危的高階管理者。療養(yǎng)地點未知，參與人員均簽署了最高級別的保密協(xié)議。情報中隱約提到，該管理者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引律核心受損嚴重，狀態(tài)極不穩(wěn)定，需要長期靜養(yǎng)和觀察，并且……似乎存在某種“認知隔離”建議，即避免與過去密切相關的人事物接觸，以防止情緒波動引發(fā)引律紊亂。

克里斯看著光屏上的文字，手指緊緊攥著，指節(jié)發(fā)白。

維度創(chuàng)傷……引律核心受損……狀態(tài)不穩(wěn)定……認知隔離……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刀子，戳在他的心上。

他幾乎可以拼湊出事情的輪廓：當年那場災難，約克并未立刻死亡，而是陷入了某種瀕死狀態(tài)，或許正是那枚蘊含著自己本源引律的戒指，在最后關頭護住了他一絲生機。柏林分部可能恰好有擅長維度創(chuàng)傷治療的專家，或者擁有特殊的療養(yǎng)資源，于是秘密接手了約克。為了穩(wěn)定他的狀態(tài)，避免刺激，他們可能建議甚至強制執(zhí)行了“認知隔離”，隱瞞了他的存活，讓他在這座遠離管理署權(quán)力中心的城市里悄然生活。

而約克……他接受了這一切？是為了活下來，還是真的認為這樣對所有人都好？他剛才在公園里的表現(xiàn)，說明他并非完全斷絕了念想，但他為什么又不肯邁出那一步？是身體原因，還是……對過去，對他克里斯，心存芥蒂？

克里斯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心痛。他的漂亮貓咪，獨自承受了這么多年的傷痛和孤獨。而自己，卻一直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甚至未曾想過他可能還活著的微小可能。

“Daddy？”埃利奧斯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看到克里斯臉色難看地坐在黑暗中，擔心地走過來，“你怎么了？有爸爸的消息了嗎？”

克里斯關閉光屏，將兒子抱到腿上，下巴抵著他的頭頂。埃利奧斯身上帶著沐浴后的清新氣息，讓他混亂的心緒稍稍平靜。

“有了一點?！笨死锼沟穆曇粲行┥硢。鞍职帧_實受了很重的傷，在這里養(yǎng)病。他可能需要安靜，所以我們不能突然去打擾他?！?/p>

埃利奧斯安靜地聽著，小手環(huán)住克里斯的脖子：“爸爸……病得很重嗎？”

“嗯?！笨死锼沟偷偷貞艘宦?，“但他在好轉(zhuǎn)。我們要耐心一點，給他時間?！?/p>

“那……我們偷偷看看他，可以嗎？”埃利奧斯仰起頭，深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著微光，“就像……就像在公園里那樣？不讓他發(fā)現(xiàn)?！?/p>

克里斯看著兒子眼中的渴望和小心翼翼，心中一片柔軟。這何嘗不是他自己想做的？在弄清楚全部真相、找到合適時機之前，遠遠地守護，或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好?！笨死锼馆p聲答應，“但我們得小心，不能讓他察覺?！?/p>

于是，一種隱秘的“跟蹤”開始了?？死锼箲{借著對約克氣息和習慣的了解，以及“夜鶯”提供的零星線索，開始小心翼翼地尋找約克的蹤跡。

他們發(fā)現(xiàn)約克住在蒂爾加滕公園附近一棟安靜的、帶有庭院的舊公寓樓里。公寓似乎有簡單的引律屏障，但并不強大，更多是起到警示和隔絕普通人的作用。約克的生活極其規(guī)律，甚至可以說是單調(diào)。每天上午，他會去附近的一家圖書館或那家書店待上幾個小時；下午，他會在蒂爾加滕公園散步，總是坐在那條固定的、對著凍泉的長椅上，有時看書，有時只是靜靜坐著；傍晚時分，他會去一家看起來很有年頭的、專賣傳統(tǒng)德國家常菜的餐館吃晚飯，然后直接回公寓，很少在外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