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在身后關閉的聲音像是書本合上的悶響。祁默眨眨眼適應昏暗的光線,螺旋樓梯的墻壁上,火炬投下?lián)u曳的橙色光芒,將他和齊臨的影子拉長成扭曲的形狀。
"生物信號異常。"齊臨低聲說,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干擾器。偽裝成智能手表的屏幕閃爍著紅色警告,"不是全息投影,是實體空間。"
祁默的指尖擦過石墻,觸感冰涼潮濕:"物理規(guī)則似乎正常。"他拿出手機,"沒有信號,但基礎功能還在。正在記錄路線。"
老者在前面引路,步伐出奇地輕盈,厚重大衣沒有發(fā)出任何摩擦聲。祁默注意到他的腳根本沒有觸碰臺階——看似踏在石階上,實則懸浮在幾毫米之上。
"規(guī)則重復一遍。"老者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不要隨便打開你沒準備閱讀的書;二,不要在走廊奔跑;三,如果聽到哭聲,立刻閉上眼睛。"
齊臨的手指輕輕碰了碰祁默的手背——他們的暗號,表示"提高警惕"。祁默微微點頭,同時用手機悄悄拍攝老者的背影。鏡頭里,老者的輪廓邊緣有細微的扭曲,像是信號不良的老式電視。
樓梯似乎沒有盡頭。祁默默數(shù)到第543級臺階時,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高聳的書架像輻條一樣從中心向外延伸。天花板上懸掛著水晶吊燈,但光源來自書本本身——每本書都散發(fā)著微弱的熒光,在書脊上形成不同顏色的光帶。
"歡迎來到遺忘圖書館。"老者張開雙臂,渾濁的白眼球映照著書海的光芒,"人類所有被遺忘的記憶都在此珍藏。"
祁默的皮膚泛起雞皮疙瘩??諝庵酗h浮著某種帶電的粒子,每次呼吸都讓舌根泛起金屬味。這感覺太熟悉了——就像死亡游戲副本開始前的加載空間。
"館長在哪?"齊臨單刀直入,身體微微前傾,隨時準備應對突發(fā)狀況。
老者微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艾琳館長正在處理一些...不守規(guī)矩的藏書。請在此稍候。"他指向大廳一側的皮椅,"茶點馬上送來。"
說完,老者就消失在書架之間,速度快得不似人類。
"不是系統(tǒng)。"祁默立刻低聲分析,"但運作模式類似。那個老者——他的動作有0.3秒的延遲,像是被遠程操控的傀儡。"
齊臨檢查了最近的書架:"書籍分類很奇怪。"他指向標簽,"不是按主題或字母,而是按情感類型。這個區(qū)是'被背叛的記憶',旁邊是'失去至親的瞬間'。"
祁默湊近看,發(fā)現(xiàn)每本書的書脊上都燙金印著人名和日期。他隨手抽出一本標著"張偉 2018.11.03"的書,封面觸感像人的皮膚。
"別——"齊臨的警告來得太遲。
書頁自動翻開到中間某頁,密密麻麻的文字開始蠕動重組,最終形成一段記憶:
【張偉看到妻子和另一個男人在床上。他想沖進去,但腳像生了根。最痛的不是背叛,而是那個瞬間他居然在想今晚要吃什么...】
文字突然化作黑色霧氣噴出,直撲祁默面部。齊臨閃電般將書打飛,但已有幾縷黑霧鉆入祁默鼻孔。
"咳!什么東西——"祁默踉蹌后退,突然僵住,"等等,基金會心理組的王醫(yī)生...他叫什么來著?我昨天才見過他..."
齊臨抓住他的肩膀:"記憶被影響了。深呼吸,別去想那個名字。"
祁默的瞳孔微微擴大:"它在擦除我的短期記憶。就像...死亡游戲里的記憶干擾程序,但更原始。"
一陣清脆的童聲突然在大廳回蕩:"你們不該隨便碰別人的記憶哦!"
從書架間蹦蹦跳跳出來一個穿紅裙的小女孩,看起來不超過十歲,金色卷發(fā)上別著蝴蝶結。但她的眼睛——和老者一樣沒有瞳孔,整個眼球是乳白色的。
"我是艾琳,圖書館的館長。"女孩行了個夸張的屈膝禮,"你們一定是祁默和齊臨!系統(tǒng)最成功的實驗品!"
祁默和齊臨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女孩的語氣天真爛漫,但用詞令人不安。
"什么系統(tǒng)?"祁默試探性地問。
艾琳歪著頭,像是不理解這個簡單的問題:"當然是主系統(tǒng)啦!雖然它崩潰了,但碎片還在各處運行呢。"她突然湊近祁默,冰涼的小手摸上他的臉,"比如你腦子里的那塊碎片,11號。"
齊臨立刻將祁默拉到身后:"離他遠點。"
艾琳咯咯笑起來:"保護欲還是這么強啊,7號。"她蹦跳著回到大廳中央,"不過你們來得正好!西翼圖書館有幾本書鬧得厲害,需要專業(yè)人士處理。"
"我們不是來幫你整理圖書館的。"祁默冷靜地說,"是誰給我們發(fā)的邀請函?"
艾琳的笑容瞬間消失,速度快得令人心驚。那一瞬間,祁默用余光捕捉到某種可怕的景象——女孩的臉像融化的蠟一樣扭曲,露出下面蒼老猙獰的真容。但眨眼間又恢復了天真模樣。
"完成工作,就告訴你們答案。"艾琳的聲音突然低沉了幾度,"三樓西翼。老者會帶路。"她拍拍手,剛才那個無瞳老人立刻從陰影中浮現(xiàn),"記住規(guī)則。特別是第三條。"
說完,她蹦蹦跳跳地離開了,紅裙在書架間一閃而逝。老者無聲地示意他們跟上。
"不是人類。"走向螺旋樓梯時,齊臨在祁默耳邊低語,"瞬間體溫從34度降到21度,沒有呼吸聲。"
祁默點頭:"某種擬態(tài)。但需要更多數(shù)據(jù)。"他看向老者,"你們館長一直是這樣...小女孩的形象嗎?"
老者頭也不回:"艾琳館長是記憶的化身。她呈現(xiàn)每個觀察者最無防備的形態(tài)。"
三樓西翼像是經歷過一場風暴。書架東倒西歪,書籍散落一地。有些書在自行翻動書頁,發(fā)出沙沙聲;有些則緊緊閉合,但封面滲出暗紅色液體。
"定義'鬧得厲害'。"齊臨冷冷地問。
老者指向走廊盡頭:"這些書記載的記憶太過痛苦,開始影響實體世界。你們的任務是找到核心記憶頁,閱讀它,讓痛苦被理解并安撫。"
"怎么找核心頁?"祁默問。
"記憶自己會引導你們。"老者說完就退到樓梯口,"我會在這里等。完成后再帶你們去見館長。"
等老者走遠,齊臨立刻檢查環(huán)境:"至少二十本異常書籍,分布不規(guī)則。天花板高約四米,出口只有我們來的樓梯。"他指向走廊盡頭,"那里有扇門,可能是個閱覽室。"
祁默蹲下觀察最近的一本異常書籍。它不斷開合,像在呼吸,書脊上名字已經模糊:"看起來每本書代表一個人的創(chuàng)傷記憶。"他小心地不直接觸碰,"如果艾琳說的是真的,我們需要找到每本書中最關鍵的那頁..."
一聲啜泣突然從走廊盡頭傳來。是個女人的哭聲,悲慟欲絕。
"規(guī)則三。"祁默立刻閉上眼睛。
齊臨也閉上眼,但手已經摸到了電擊器。啜泣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書頁翻動的沙沙聲。祁默感到一股冰冷的氣息拂過臉頰,帶著霉味和詭異的茉莉花香。
"不要睜眼。"齊臨低聲提醒,"它在探測我們的視線。"
啜泣聲在他們面前停下。祁默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近距離"觀察"他們,雖然沒有實質的視線,但皮膚上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啜泣聲漸漸遠去。兩人謹慎地睜開眼,走廊似乎恢復了平靜。
"它們對視線有反應。"祁默分析道,"可能是某種光敏性的精神能量體。如果我們不直接看——"
他的話被一陣刺耳的撕裂聲打斷。走廊盡頭的門被某種力量從內部撞開,十幾本書籍飛出來,懸浮在空中,書頁如翅膀般扇動。
"書籍幽靈。"齊臨拔出電擊器,"閉眼戰(zhàn)術?"
"閉眼戰(zhàn)術。"祁默確認,同時閉上眼睛。
即使閉著眼,祁默也能感覺到那些"書籍幽靈"在靠近——空氣變得粘稠,帶著圖書館特有的陳舊紙味和某種更腐敗的氣息。他聽到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包圍他們。
"后退,十步。"齊臨低聲指引,"右手邊有個凹進去的空間。"
兩人緩慢后退,祁默數(shù)著步子。第八步時,他的小腿碰到什么東西——可能是矮書架或凳子。
"就這里。"齊臨拉他蹲下,"它們靠感知視線定位。只要我們不直接看——"
一聲巨響。祁默本能地睜眼,看到一本巨大的書正向齊臨砸來。他來不及警告,直接撲過去推開齊臨。書砸在他肩膀上,疼得像被鐵錘擊中。
書頁自動翻開,文字如活物般扭動著:
【祁默,8歲。地下室第五天。養(yǎng)父說如果他能在黑暗中背出乘法表就放他出來。但當他完美背出時,聽到的只有鎖門聲和笑聲...】
"不!"祁默想合上書,但文字已經化作黑霧鉆入他的眼睛。一陣劇痛襲來,像是有人用冰錐撬開他的顱骨往里灌入碎玻璃。
"祁默!"齊臨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
世界天旋地轉。祁默看到基金會大廳里,同事們向他微笑,但他們的臉像被擦除般模糊;他看到齊臨在周年慶上演講,卻怎么也想不起演講內容;最可怕的是,當他試圖回憶死亡游戲中的細節(jié)時,那些記憶像沙子一樣從指間流走...
"核...心...頁..."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知道自己的記憶正在被吞噬。
齊臨抓起那本書,不顧書頁割傷手指,快速翻動。在接近末尾處,一頁紙閃著微弱的金光。他毫不猶豫地撕下那頁,塞進嘴里吞了下去。
"齊臨!你在干什么?"祁默驚恐地看著他。
齊臨的瞳孔瞬間擴大又收縮,額頭上滲出冷汗:"記憶...可以共享...也能轉移。"他艱難地說,像是在抵抗某種侵入,"現(xiàn)在它要同時攻擊我們兩個人...效率會降低..."
祁默的眼眶發(fā)熱。這個瘋子竟然用這種方式分擔他的痛苦。但現(xiàn)在不是感動的時候——書籍幽靈們似乎被激怒了,更多書本從書架飛出,形成一個小型旋風包圍他們。
"閉眼!"祁默突然意識到什么,拉著齊臨一起閉上眼睛,"它們不是靠視覺,是靠我們的記憶波動!當我們回憶強烈情緒時,它們會感應到!"
兩人緊緊閉眼,努力放空思緒。祁默開始在心里默念質數(shù)序列——2,3,5,7,11...這種純粹的邏輯思考似乎有效,書頁翻動的聲音漸漸遠去。
"有效。"齊臨低聲確認,"但怎么前進?"
祁默摸索著抓住齊臨的手:"跟著我。我數(shù)了步數(shù),到閱覽室大約十五米。"
他們像盲人一樣緩慢前進,全靠觸覺和記憶導航。祁默的腳碰到散落的書籍,膝蓋撞上某個硬物,但他咬牙忍住不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齊臨捏了捏他的手:"門框。"
祁默摸到木質門框,兩人迅速閃進閱覽室,關上門。這里相對安靜,只有幾本書在角落輕微顫動。
"暫時安全。"齊臨檢查了房間,"沒有其他出口。"
祁默的肩膀疼痛加劇,但更糟的是記憶的混亂:"我忘了基金會三分之二同事的名字...還有死亡游戲的某些細節(jié)..."
齊臨的手貼上他的額頭:"體溫正常。應該是暫時性失憶。"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我記錄了重要事項。包括基金會人員名單和我們在游戲中的關鍵節(jié)點。"
祁默驚訝地看著他:"你早就預料到會這樣?"
"預防措施。"齊臨簡短地說,"從看到邀請函開始。"
祁默翻閱筆記本,熟悉的記憶慢慢回流。但當他翻到最后一頁時,發(fā)現(xiàn)一張陌生照片——年幼的齊臨站在軍事學校門口,身旁是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那個男人的臉被墨水涂掉了,但姿態(tài)莫名熟悉。
"這是...?"
"我不記得有這張照片。"齊臨皺眉,"也不記得放進去過。"
祁默正想仔細看,突然注意到閱覽室桌上散落的幾本書。與其他區(qū)域不同,這些書的書脊上都貼著小標簽:"捐贈品"。他拿起一本,封底貼著老式借閱卡,捐贈者簽名欄是一個潦草的"L"。
"看這個。"祁默的聲音繃緊,"所有捐贈書籍的借閱卡上都有這個簽名。"
齊臨檢查了幾本:"筆跡相同。同一個人捐贈的。"
祁默的血液變冷。那個字母"L"的獨特寫法——尾端帶個小勾,他見過無數(shù)次。在他童年唯一的日記本扉頁上,養(yǎng)父的簽名就是這樣的。
"不可能這么巧..."他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閱覽室的門被猛烈撞擊。比之前更多的書籍幽靈聚集在門外,撞擊力道大得讓門框開始松動。
"它們適應了我們的方法。"齊臨迅速搬動桌子抵住門,"需要新策略。"
祁默的目光落在墻上的消防示意圖上:"這個閱覽室有個通風管道,通向四樓。"他指向天花板角落,"足夠一個人爬行。"
"你先上。"齊臨已經站到桌子上,撬開通風口蓋子,"我斷后。"
祁默剛要反對,一陣尖銳的哭聲突然從門外傳來——不是之前的女性啜泣,而是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與此同時,閱覽室角落那幾本捐贈書籍自動翻開,頁面上的文字如沸水般翻滾。
"規(guī)則三!"祁默立刻閉上眼睛。
但這次閉眼沒有用。嬰兒哭聲直接鉆入大腦,像電鉆般攪動記憶。祁默看到自己五歲時的畫面——被關在地下室,手腕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發(fā)光的數(shù)字:72:00:00...
"這不是圖書館的記憶..."他驚恐地意識到,"這是死亡游戲前的記憶!"
通風管道蓋子突然被某種力量掀飛,砸在墻上。無數(shù)書頁從管道中涌出,像白色浪潮般撲向兩人。在最黑暗的一頁上,燙金字母拼出一個名字:
【原始樣本1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