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沉沉壓在江流市上空。“極速風(fēng)暴”網(wǎng)吧后巷,一只昏黃燈泡是唯一光源,勾勒出垃圾桶和墻上的污漬。
砰!
夜丞煩躁地踹了一腳自動售貨機,機器呻吟著凹進去一塊。他嘴里叼的煙,猩紅火點在昏暗里急促明滅。“操,真他媽倒霉到家了!”他低罵,聲音沙啞帶戾氣,把煙蒂狠狠摁在濕漉漉的墻上,“又被蘇和尚蹲點!這啐嘴子屬狗皮膏藥的吧?”
巷子深處陰影里,陳玄背靠磚墻,指間夾著煙卻沒抽,目光黏在夜丞被燈光勾勒的輪廓上,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擔憂和更深的東西。
“媽的,晚自習(xí)悶得老子要長毛!”夜丞抓了抓亂發(fā),不容置疑道,“走,老地方,透透氣去?!?/p>
“老地方”是江流高中廢棄實驗樓的天臺。夜丞率先轉(zhuǎn)身,步子又大又急。陳玄立刻掐滅煙,無聲跟上,像一道忠誠的影子。
。。。
此刻,高三(三)班教室燈火通明,沉悶得令人昏昏欲睡。蘇問裴站在講臺,語速飛快如精密儀器:“……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原理是理解社會變遷的鑰匙……”粉筆“篤篤”敲擊黑板。他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探照燈,掃到靠窗兩個空位時,聲音微不可察地一頓,眉頭擰緊。
又是夜丞和陳玄!
疲憊和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攫住他。他深吸氣,強行拉回注意力,拿起板擦用力擦掉半行字,粉筆灰簌簌落下。“……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比如……”他繼續(xù)“念經(jīng)”,內(nèi)心卻在激烈交戰(zhàn):這次必須叫家長!不管了!……不行,夜丞那小子還有救……矛盾快把他逼瘋。
下課鈴如同赦令。蘇問裴幾乎立刻合上教案,沖出教室,帶倒一張椅子也毫不在意——目標:網(wǎng)吧!
他像獵犬般在江流市的陰暗角落瘋狂搜尋。學(xué)校后街黑網(wǎng)吧、“藍月亮”、“極速風(fēng)暴”……不顧網(wǎng)管白眼和嗆人煙味,目光掃過油膩屏幕。沒有!汗水浸透襯衫領(lǐng)口,頭發(fā)狼狽貼在額角,皮鞋沾滿泥點,褲腿劃破。他跑過一個又一個臟亂街角,胸口劇烈起伏。
“夜丞!陳玄!”喊聲在街道噪音中單薄無力,回應(yīng)他的只有游戲槍聲和路人異樣目光。挫敗感如潮水將他淹沒。他扶著行道樹,彎腰大口喘氣,喉嚨干疼。路燈慘白的光映出他狼狽身影。他第N次發(fā)誓:不管了!自生自滅吧!可夜丞母親懇求的眼神浮現(xiàn)……他重重嘆氣,認命直起身,目光茫然。
街邊小店舊電視里,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今晚十一點左右,本市部分地區(qū)將有罕見獅子座流星雨……”
流星雨?
蘇問裴疲憊抬頭,厚重云層嚴實遮擋著夜空。他扯出苦澀自嘲的笑:荒謬!唯物主義者信這個?真是被逼瘋了。
可腳步卻不受控地挪向?qū)W校。萬一呢?萬一那兩個小混蛋回去了呢?他拖著灌鉛的雙腿,一步步挪向那個“職責所在”。
。。。
廢棄實驗樓天臺,是另一個世界。夜風(fēng)呼嘯,帶著初秋涼意。頭頂云層裂開一道口子,露出墨藍絲絨般的夜空和幾顆疏星。
夜丞大喇喇坐在天臺邊緣矮墻上,長腿懸空晃蕩,把玩銀色打火機,“啪嗒”聲清脆。“喂,陳玄,”他懶洋洋道,“你說蘇和尚是不是正氣得跳腳,翻垃圾桶找咱倆呢?”想到班主任可能狼狽的樣子,他嘴角勾起惡劣的笑,“嘖,真想看看他那張念經(jīng)念到扭曲的臉?!?/p>
陳玄安靜靠在不遠處承重墻陰影里,目光黏在夜丞側(cè)影上,低低“嗯”了一聲,眼底情緒復(fù)雜。
“流星?”夜丞嗤笑,“騙小女生的。老子就圖清凈,吹吹風(fēng),躲躲那禿驢的緊箍咒!”他晃蕩著腿,深惡痛絕,“下輩子最好讓他當啞巴,世界就清凈了!”他純粹發(fā)泄,還模仿蘇問裴板著臉訓(xùn)人的樣子,自己先樂了。
陳玄也彎了彎嘴角,抬頭望向裂開的墨藍天幕,心底悄然許下一個無人知曉、與夜丞有關(guān)的愿望。
夜丞嘲諷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坐直,腿定住,難以置信地望向天空。
一道極其明亮、拖著細長光尾的銀線,驟然劃破天際!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銀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如同天神打翻璀璨鉆石,無聲撕裂黑暗,在深藍天幕留下驚心動魄的軌跡。
流星雨!真來了!
陳玄倏然站直,清秀臉上滿是震撼。無數(shù)銀光在他清澈眼眸中墜落。
夜丞臉上的玩世不恭被沖擊得蕩然無存。他怔怔看著,腦子空白了幾秒。那純粹耀眼的光芒,仿佛有直抵人心的力量。他下意識想起自己那句刻薄詛咒。對著漫天墜落的神跡,一絲荒謬沖動攫住了他。
“媽的……”他咕噥一聲,飛快瞥了眼震撼的陳玄,猛地閉眼,近乎破罐破摔地對著流星洪流在心底咆哮:
——讓蘇問裴那個禿驢下輩子變成啞巴!看他還怎么念經(jīng)煩老子!
。。。
同一時刻,江流高中后門僻靜小路。
蘇問裴拖著灌鉛身體踉蹌拐入。兩旁梧桐樹在昏黃路燈下投下張牙舞爪的陰影。他累得眼前發(fā)花,只剩沉重腳步聲和粗重喘息。絕望無力感纏繞心臟。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天邊亮光。他下意識抬頭,透過枝椏縫隙,看到幾道明亮光痕拖著長尾,倏然劃過西北方云層裂縫!
流星!
這被他嗤之以鼻的詞,成了瀕臨崩潰意識里的救命稻草。太累了!找不到人,明天詰問,應(yīng)付小混蛋……疲憊和絕望徹底淹沒他。理智叫囂荒謬,情感決堤。
管他呢!萬一呢?就這一次!
他背靠冰涼粗糙的梧桐樹干,耗盡最后力氣仰起汗涔沾灰的臉,望向轉(zhuǎn)瞬即逝的流星。閉眼,嘴唇無聲翕動,用盡全部心念嘶吼:
——讓他們出現(xiàn)!讓夜丞和陳玄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立刻!馬上!求你了!
念頭落下的瞬間,一股被空間剝離抽空的巨大眩暈感狠狠攫住他!
眼前驟然一黑,墜入深淵。風(fēng)聲、樹葉聲、城市噪音……瞬間遠去消失。身體輕飄又被無形巨力拉扯揉碎。意識在黑暗失重中徹底沉淪,斷線。
…
冰冷,堅硬,粗糙。
意識艱難上浮。背脊硌得生疼。身下是潮濕腐敗的落葉層。濃烈腥臊野獸氣息鉆入鼻腔。
蘇問裴用盡力氣掀開眼皮。
視野模糊。頭頂是參天古木猙獰交錯的枝椏,切割著破碎墨藍天空。慘淡月光吝嗇地灑下幾點光斑。
森林?!
寒意透過單薄襯衫刺入皮膚,激得他一哆嗦。他想坐起,身體卻沉重如灌鉛,關(guān)節(jié)生銹般僵硬。更驚恐的是,他張嘴想喊“這是哪里”,喉嚨肌肉徹底麻痹,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只有氣流徒勞穿過干澀喉管,帶來絕望摩擦感。
啞了?!
夜丞那句惡毒的詛咒鬼魅般在腦海尖銳回響??只湃缍旧呃p緊心臟。
就在這時——
嘚嘚嘚!鏘鏘!
急促馬蹄聲、金屬甲片摩擦碰撞聲、壓抑低喝聲穿透死寂森林,由遠及近!肅殺之氣繃緊空氣。
蘇問裴心臟驟縮,屏息僵貼冰冷樹干,毛骨悚然。他蜷縮身體,拼命想縮進樹根陰影。
蹄聲甲胄聲如雷滾近,在他前方不遠處驟停!駿馬不安響鼻,馬蹄刨地。
蘇問裴心跳如擂鼓,死死閉眼,身體控制不住顫抖,冷汗浸透襯衫。
“啟稟陛下!”洪亮恭敬聲打破凝滯,“前方林深草密,恐有兇獸潛藏,驚擾圣駕,是否……”
“兇獸?”一個年輕男聲懶洋洋打斷。這聲音……低沉悅耳如淬冰薄刃,帶著居高臨下的穿透力。音色……
——像極了夜丞!
不可能!幻覺!蘇問裴心底瘋狂吶喊。
那冰冷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玩味:“朕倒覺得,這林子里藏著的,未必是獸?!倍床炝ψ屘K問裴如墜冰窟。
“陛下?”另一個沉穩(wěn)年輕聲響起。蘇問裴神經(jīng)再次刺痛。陳玄?荒謬!
“玄卿,”冰冷聲音命令式慵懶,“你眼力最好,去瞧瞧,那棵老榆樹底下……是不是藏著只受了驚的小東西?”
沉重腳步聲逼近!每一步踩在蘇問裴心臟上。他驚恐睜眼,模糊視線中,一個高大健碩、覆著半張金屬面甲、穿厚重黑皮甲的身影如鐵塔矗立面前,擋住月光。那雙眼睛毫無感情,俯視他如看螻蟻。
“出來!”侍衛(wèi)聲音如悶雷,殺氣騰騰。
蘇問裴魂飛魄散,想逃無力,想辯無聲,只能徒勞搖頭擺手。
侍衛(wèi)毫無耐心。一只覆冰冷鐵甲的巨手如鐵鉗猛地抓住他胸前衣襟!沛然莫御的力量傳來。
“呃——!”蘇問裴只發(fā)出一聲短促絕望氣音,整個人如落葉被粗暴拖離樹根,狠狠摜在冰冷潮濕的林間空地!
“唔!”后背手肘重撞地面,尖銳疼痛讓他眼前發(fā)黑??萑~泥土氣息涌入鼻腔。他狼狽蜷縮,沾滿污穢,劇烈顫抖。
他艱難抬頭,淚眼模糊中看去。
幾匹神駿黑馬如雕塑矗立。為首一匹高大烏黑,四蹄雪白,馬背上端坐一人。
玄黑底暗金云紋錦袍,外披厚重油亮墨色玄狐大氅,領(lǐng)口濃密黑狐毛襯得膚色冷白如玉。身姿挺拔年輕,尊貴散漫。他微垂眼瞼,修長手指漫不經(jīng)心撫摸著坐騎鬃毛。
然后,他緩緩抬起頭。
慘淡月光清晰勾勒出那張臉——年輕,俊美近妖。飛揚的眉,深邃眼窩,挺直鼻梁,完美下頜。
然而那雙眼睛!
深不見底如寒潭古井,冰冷無溫。瞳仁深處,掠過一絲詭異非人的暗金色流光!如同蟄伏黑暗的猛獸,帶著審視獵物的漠然。
夜丞!
那張臉刻骨銘心!可眼神氣質(zhì)威壓,卻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高高在上、執(zhí)掌生殺的帝王!
荒謬感與滅頂恐懼攫住蘇問裴,血液倒流,大腦空白,呼吸停滯。
帝王冰冷目光落在他沾滿泥污的臉、凌亂衣衫、顫抖身體,最終定格在他徒勞翕動卻無聲的嘴唇上。
唇角極其緩慢勾起一個冰冷、銳利、洞悉一切又殘忍玩味的弧度。
“呵……”一聲極輕、帶金屬質(zhì)感的嗤笑在死寂林間響起,毛骨悚然。
他動了。一手挽韁,一手慢條斯理探向腰間。
“鏘——!”
森冷寒光驟亮!一柄狹長泛幽冷青光的長劍出鞘!
手腕翻轉(zhuǎn),動作流暢優(yōu)雅。冰冷劍尖如毒蛇獠牙,帶著迫人寒氣與窒息威壓,穩(wěn)穩(wěn)遞到蘇問裴眼前!
劍尖輕佻上抬,冰冷金屬貼上他因驚恐微仰的下巴,迫使他完全暴露脆弱脖頸。
帝王傾身逼近,妖異冷酷的俊臉在蘇問裴驚恐放大的瞳孔中定格。狹長眼眸微瞇,暗金流光一閃而逝。
冰冷手指(未持劍)突然伸來,指腹極其輕佻、近乎褻玩地重重擦過他沾泥的唇角,帶著強烈占有欲和評價意味。
淬滿寒冰的聲音如魔咒灌入蘇問裴耳中:
“嘖,倒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可惜……”
劍尖危險滑過他脆弱喉結(jié)。
“——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p>
帝王嘴角殘忍玩味的弧度加深,眼神幽暗危險如盯緊獵物的妖狐:
“不過,美人么,就該鎖在金籠里,才配得上這副好顏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