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血腥味、藥膏的辛辣苦澀、傷口腐敗的氣息、還有沈厭身上散發(fā)出的絕望和恐懼,混合在一起,充斥在狹小的房間里,令人窒息。
蕭燼始終面無表情,動作精準而穩(wěn)定,仿佛手下處理的不是一具活生生、正在承受酷刑般的軀體,而是一件需要修復的破損鎧甲。只有在她偶爾需要用力按壓住沈厭因劇痛而猛烈彈起的身體時,她緊抿的唇線會繃得更直,按在他肩胛骨上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當最后一塊碎瓷片被挑出,最后一片傷口被那深褐色的藥膏完全覆蓋時,沈厭已經(jīng)徹底癱軟在榻上,如同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他渾身被冷汗浸透,臉色灰敗,嘴唇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只有胸膛還在微弱地起伏,證明他還活著。后背一片火辣辣的、深入骨髓的灼痛和麻木感,取代了之前的劇痛,但那感覺依舊生不如死。他的眼神空洞地望著頭頂粗糙的房梁,失去了所有光彩。
蕭燼放下碗和木片,站起身。她的玄色勁裝上沾染了更多的藥膏污漬和星星點點的血跡。她走到一旁的水盆邊,拿起一塊干凈的布巾,浸濕擰干。
她重新回到榻邊,沒有言語,只是用那微涼的濕布巾,動作算不上輕柔,甚至有些粗糲地,擦拭著沈厭臉上糊成一團的冷汗、淚水和血污。布巾擦過他干裂出血的嘴唇時,力道也沒有絲毫放輕。
沈厭毫無反應,如同一個失去知覺的木偶,任由她擦拭。
擦完臉,蕭燼隨手將布巾扔進水盆。她看著榻上氣息奄奄、眼神空洞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房間里只剩下沈厭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
“這藥,名‘閻羅笑’?!笔挔a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死寂,依舊冰冷,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氨本耻娭杏脕斫o重傷的士兵吊命,讓他們在死前還能有力氣交代遺言,或者……拉一個墊背的?!?/p>
她的目光落在沈厭血肉模糊的后背上,那深褐色的藥膏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八幮园缘溃肴馊缋予F,痛楚非常人能忍。但能拔毒生肌,最克金創(chuàng)腐毒?!?/p>
“殿下今日能忍下這‘閻羅笑’,”她的視線重新回到沈厭空洞的臉上,語氣平淡無波,“倒讓臣……刮目相看。”
說完這句不知是陳述還是諷刺的話,蕭燼不再停留。她端起染血的布巾和水盆,拿起空藥碗和那柄寒光凜冽的匕首,轉身走向房門。玄色的背影挺拔而孤寂,在搖曳的燭光下拉長。
吱呀——
沉重的木門被拉開,灌入一股寒冷的夜風。蕭燼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隨即,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內(nèi)外。
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
沈厭依舊癱在冰冷的硬榻上,一動不動。后背那“閻羅笑”帶來的可怕灼痛感依舊清晰,但更深的寒意,卻從心底最深處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浸透四肢百骸,比北境的寒風更刺骨。
她不是男人。
她是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鎮(zhèn)國大將軍。
她女扮男裝,犯的是誅九族的欺君之罪。
而自己,這個被皇帝厭棄、如同爛泥的皇子,撞破了她足以致命的秘密。
她救他,是為了堵住他的嘴,為了掌控他,為了用他的命,來護住她自己的命。
“好好活著”……
那冰冷的命令和威脅,如同毒蛇的嘶鳴,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燭火在墻壁上投下他蜷縮的影子,扭曲而孤獨。窗外,是無邊無際的沉沉黑夜。將軍府如同巨大的、沉默的獸,將他徹底吞噬。前路茫茫,只剩下絕望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