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皓次日醒來時,窗簾縫隙漏進的陽光在地板上投出斜斜的金線。
手機屏幕亮著,是朱志鑫的消息。
兩條未讀消息像兩枚標點,戳在空白的聊天記錄里。
【22X:這家韓料就在學校門口沒多遠 到時候我在門口等你?!?/p>
【22X:12點鐘不要忘了?!?/p>
他揉了揉額角,指腹蹭過眼角的干澀。
昨夜縮在圖書館趕論文的疲憊還沒散,指尖在鍵盤上敲出回復時,指甲縫里還沾著沒洗干凈的墨水痕跡。
【su:嗯,我上午有課,我先去了?!?/p>
對面的輸入框幾乎瞬間跳動起來。
【22X:好?!?/p>
正午的陽光把柏油路曬得發(fā)燙,空氣里浮動著柏油融化的微焦味。蘇新皓穿過校門時,看見朱志鑫正倚在韓料店紅色燈籠下。
少年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手里轉著把黑傘,傘骨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見他走近,朱志鑫突然把傘柄遞過來,手腕上的銀色手鏈晃了晃,墜著的心理學課本吊墜輕輕碰撞。
“傘還你。”他的聲音被街邊車流聲切得有點碎。
“不是說不用——”
“拿著?!敝熘决蝿e開臉,耳尖卻悄悄紅了,“不然像我占你便宜。”
店內空調發(fā)出“嗡嗡”的低鳴,墻上的韓國掛歷被風葉吹得翻動。
兩人面對面坐下時,蘇新皓才發(fā)現(xiàn)菜單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韓文,燙金字體在暖黃燈光下晃得人眼暈。
朱志鑫垂眸點菜,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指節(jié)在菜單上點了點:“部隊火鍋和石鍋拌飯,能吃辣嗎?”
“...都行?!?/p>
等待上菜的間隙,隔壁桌的談笑聲透過隔斷傳過來。
朱志鑫突然開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水杯邊緣:“你總去圖書館?”
“嗯,復習。”蘇新皓把書包帶往懷里拽了拽。
朱志鑫像是被燙到似的挺直脊背,語速突然加快:“我也常去?!?/p>
他說完便低頭喝水,喉結在蒼白皮膚下滾動,玻璃杯壁凝出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滴。
火鍋沸騰的氣泡“咕嘟咕嘟”炸開時,朱志鑫用公筷往他碗里夾了塊年糕,動作僵硬得像在做實驗:“嘗嘗?聽說這家辣醬是秘制的。”
年糕上的紅醬掛在筷尖,滴在白瓷碗里暈開一小片暖色。
蘇新皓咬下去時,甜辣在舌尖炸開,抬眼撞見朱志鑫正盯著自己嘴角,卻在視線對上的剎那猛地低頭扒飯,瓷勺刮著石鍋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飯后分別時,朱志鑫把雨傘塞進他懷里,傘柄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真的不用,只是一把很普通的黑色,也沒……用我很多錢——”
“拿著。”他打斷蘇新皓,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帆布鞋碾過路邊的落葉。
蘇新皓笑了一下,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發(fā)梢,把碎發(fā)染成淺棕色:“一把傘而已?!?/p>
朱志鑫抿了抿唇,嘴角勾出個別扭的弧度,轉身時牛仔外套的拉鏈“嘩啦”響了一聲:“那行吧,那你早點回去吧,我先走了,拜拜?!?/p>
蘇新皓攥著傘柄往回走,褲兜里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
于文鑫的消息彈出來。
【語文:童于把電煮鍋搞炸了,速歸。】
【su:……】
走進宿舍的瞬間,濃煙混著焦糊味撲面而來,像團灰色的云裹住了整個房間。
童于舉著半塊碳化的泡面,哭喪著臉站在陽臺,泡面邊緣焦黑的部分還在往下掉渣:“我就想復刻你上次的神仙吃法……”
于文鑫捏著鼻子開窗,風灌進來時,桌上的草稿紙嘩啦啦地翻頁。
“沒事兒,你自己處理?!碧K新皓把東西放到桌上,“洗掉。”
于文鑫瞥見蘇新皓懷里的傘,突然瞇起眼睛。
那把黑傘的傘骨上纏著圈銀色膠帶,正是上次圖書館暴雨時他塞給朱志鑫的那把。
“這傘……不是你給圖書館那學長的?”于文鑫撲過來,手指在他衛(wèi)衣口袋里翻出張韓料店小票,紅色印章在白紙上格外刺眼。
“還去吃飯了?可以啊小蘇,藏得夠深!”童于突然湊過來,指著小票上的“雙人套餐”字樣怪叫,唾沫星子濺在蘇新皓手背上?!笆撬且€人情?!?/p>
蘇新皓搶回小票,指尖碾著紙角把它揉成一團。
“跟你借傘那個學長是叫朱志鑫嗎?”童于突然壓低聲音,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蘇新皓點點頭,把傘靠在門框上,傘尖蹭到墻面,留下道淺灰的印子。
“呵,他呀,”童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突然變得神秘兮兮,“他這個人之前在高三流傳了很多緋聞?!?/p>
于文鑫和蘇新皓同時看過去,窗外的蟬鳴突然響得震耳。
童于清了清嗓子,喉結在寬松的T恤下滾動:“我不知道你們高一傳沒傳過來,我剛好認識個高三學長,所以才聽說了朱志鑫這事兒?!?/p>
蘇新皓叼著筆帽回過頭,筆桿在指尖轉了一圈:“你之前是一中哪個班的?”
“五班的,就你們隔壁。”童于說完,突然湊近,薄荷糖的氣味混著焦糊味撲過來,“高三那年,朱志鑫為了幫兄弟追?;?,假裝和她談戀愛,結果全校都以為他腳踏兩條船。后來?;ū凰︳[自殺,他明明沒做錯,卻主動背了黑鍋轉學……”
蘇新皓擰起眉,筆帽在掌心轉出“咯吱”聲:“腳踏兩只船?朱志鑫學長高三早戀?”
童于“嘖”了一聲,手指敲了敲桌面:“對啊,高三怎么談戀愛?難道真的談了?他是心理學系的頂尖學生,教授老喜歡他了,人長得又帥又聽話,學習又好,這誰能不喜歡呢?這個緋——”
“沒有實際性的緋聞,你下次能不能別聽了?”蘇新皓打斷他,筆尖戳在草稿紙上,墨水暈開個深色的點,“這都啥跟啥呀?亂七八糟的,首先說朱志鑫學長高三談戀愛,其次假裝和那個校花談戀愛,再然后那個?;ㄗ詺ⅰ裁锤裁窗??”
聊著聊著門被“砰”地推開,他們三個另外一個室友李洛背著雙肩包走進來。
“下午好啊,朋友們,聊什么呢?”他甩了甩頭發(fā),發(fā)梢的汗珠滴在地板上。
“沒啥,哎,你也是一中的吧?”于文鑫指了指童于,又指了指蘇新皓。
李洛點點頭,眼睛突然亮起來,像被點燃的星火:“知道高三那個朱志鑫嗎?”
兩人對視一眼,窗外的蟬鳴突然停了。
“真的是因為腳踏兩只船,然后校花鬧自殺,再然后就轉學?”蘇新皓把筆帽放在桌沿,金屬邊緣硌著掌心。
李洛愣了愣,靠在書桌邊,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的黑色手環(huán):“啥呀,真實情況好像是這樣的吧。其實我們那個校花劉雨薇是重度抑郁癥,朱志鑫作為心理學社社長,一直在偷偷幫她做疏導。”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結果有次模擬考她作弊被抓,非說是朱志鑫教的,全校都罵他利用心理知識操控別人。轉學的原因應該也不是這個,好像是因為有人拍到他和隔壁班男生在天臺上抱在一起,第二天同性戀的紙條就貼滿了公告欄……”
蘇新皓盯著桌上的水杯,水面映出自己模糊的臉。李洛在他耳邊拍了拍,指尖的溫度透過空氣傳過來:“小蘇,想什么呢?”
他勉強笑了笑,喉結滾動著沒出聲。于文鑫替他回答時,窗外的陽光突然被云遮住,房間里暗了下來:“算是吧,上次小蘇借了個傘給他,他今天請小蘇吃了個飯。”
“我覺得你還是跟他少來往吧,”李洛拿起蘇新皓桌上的水喝了口,喉結在透明水杯后上下滾動,“反正他高中那會兒傳的很不好,特別是快要高考那會兒。不過他轉學還能調整狀態(tài),而且甚至還有學校要他,這很震驚,當時都快趕上百日誓師了……”
蘇新皓皺了皺眉,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歪扭的線條:“口碑這么不好的嗎?咱當時全高一,為什么我就沒有這種消息?奇怪的是我們班也沒有傳?!?/p>
“你們班是出了名的好班級啊,”李洛靠在書桌上,“一個個都那么乖,班主任又這么嚴,哪有時間這么八卦?你們班主任不是我們班的物理老師嘛,我天吶,每天上他的物理課我都想死?!?/p>
童于晃了晃椅子,木腿在地板上磕出聲響:“放心也可以接近的,他大學口碑好像也還好,我沒怎么聽說過啥事兒。想想也是啊,當時鬧成那樣,現(xiàn)在都大三了,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也好,嘶,我記得好幾次都在我們學校的公眾號上看到他了,說什么心理學那個研究項目吧,他們教授一起,反正還挺出圈的,就那張臉已經(jīng)在我們校園傳開了,可能現(xiàn)在還好一點,之前啊他們系被堵的水泄不通,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么明星呢?!?/p>
“你這給人家說的,給人家說成什么很桀驁不馴的人一樣。”蘇新皓扭了扭脖子,頸椎發(fā)出“咔噠”聲。
他翻開課本,陽光從云層縫隙里漏下來,卻照不進他眼底漸漸凝起的霧?!澳銈兞陌?,我要學習了?!?/p>
筆尖落在紙上時,窗外的蟬鳴又響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像在重復某個被風吹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