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的辦公室靠窗,視野開闊,能看到樓下花園里修剪整齊的綠植。只是這窗明幾凈的空間,此刻卻像是一個精致的牢籠,鎖不住他內(nèi)心翻涌的驚濤駭浪。
陳曦很貼心地幫他整理著帶來的資料,嘴里不停地介紹著醫(yī)院的近況,以及心外科的人員架構(gòu),語氣熟稔得仿佛她才是這里的主人。林暮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卻時不時落在窗外,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沈之月那冰冷諷刺的眼神,以及江淮那句欲言又止的“過去的事情,有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不重要?
對他而言,顧沫怎么可能不重要?那個在他最低谷時,像小太陽一樣照亮他生命的男孩;那個會笨拙地給他煮醒酒湯,會在他手術(shù)臺前緊張得手心冒汗,會在深夜抱著他說“林暮,我等你”的男孩……怎么可能不重要?
“林哥,你看這份是心外科最近的手術(shù)排班表,江主任已經(jīng)初步排好了,您看看有沒有需要調(diào)整的?”陳曦將一份文件遞到他面前,笑容甜美。
林暮接過,目光掃過,卻在看到一個名字時,指尖猛地一頓“顧沫”。
不,不是。那是一個叫“顧曉沫”的病人,預(yù)定了下周的手術(shù)。只是這名字,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入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帶來一陣細密的疼痛。
他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江主任安排得很合理,不用調(diào)整?!?/p>
陳曦見狀,也不再多言,只是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她知道林暮心里裝著誰,也知道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父親當年做得很干凈,外面只流傳著顧沫出國或者失蹤的消息,沒有人會把他的死和陳家聯(lián)系起來,尤其是林暮,這個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那林哥你先忙,我去幫你拿件白大褂。”陳曦說著,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房門被關(guān)上,辦公室里終于只剩下林暮一人。他再也支撐不住,猛地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時間回到五年前,林暮因一場所謂的“醫(yī)療事故”陳建國讓他與自己的女兒去國外進修,拿顧沫的性命危險他。
在國外的日子,他并非沒有懷疑過。陳建國的電話總是語焉不詳,對他想回國的請求總是以“時機未到”推脫。他嘗試聯(lián)系國內(nèi)的朋友只說“國內(nèi)一切安好,讓他安心學(xué)習(xí)”?,F(xiàn)在想來,那些“安好”,恐怕都是謊言。
“叩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林暮的思緒。
“請進?!?/p>
門開了,進來的是江淮。他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臉色依舊平靜,但眼神深處,似乎藏著更多的東西。
“林醫(yī)生,這是科室最近的幾個疑難病例,你看看。”江淮將文件放在桌上,“下午三點,陳院長會主持一個科室會議,正式介紹你?!?/p>
提到“陳院長”,林暮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陳建國……那個一手將他“送”出國的男人。他和顧沫的事,陳建國一直持反對態(tài)度,甚至曾當面警告過他,讓他離顧沫遠一點。當年的“意外”,真的和他無關(guān)嗎?
“我知道了?!绷帜旱穆曇粲行┑统?。
江淮看著他,沉默了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林暮,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現(xiàn)在回來,是為了工作,不是為了……”
“不是為了什么?”林暮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江淮,“不是為了找顧沫嗎?江淮,你告訴我,他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我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他?
面對林暮一連串的追問,江淮的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化為一片無奈的沉寂。“我說過,過去的事不重要了?!彼貜?fù)著之前的話,語氣卻更加堅定,“顧沫……他有他的選擇,你也該有你的生活?!?/p>
“我的生活?”林暮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他的生活,算什么生活?”
江淮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一陣鈍痛傳來。他看著眼前這個被蒙在鼓里的男人,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痛苦和急切,心中的掙扎幾乎要將他淹沒。告訴他!告訴他真相!讓他一起恨陳建國!讓他知道顧沫受了多少苦!
可是……沫沫的眼神,沫沫臨終前那虛弱卻堅定的囑托——“別告訴他……讓他好好的……”
“對不起,林暮,我不能說?!苯醋罱K還是移開了目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下午的會議,別遲到?!闭f完,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看著江淮離去的背影,林暮的拳頭緊緊攥起。不能說?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說的?!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死死地盯著樓下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那是陳建國的車。
陳建國……陳曦……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他的腦海。
難道……顧沫的“消失”,真的和他們有關(guān)?
下午三點,心外科會議室。
科室里的醫(yī)生護士幾乎都到齊了。眾人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坐在主位旁的林暮身上,好奇、探究,還有一些人眼中藏著的同情和惋惜。
沈之月坐在江淮身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的目光,時不時就會落在林暮身邊的陳曦身上,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千刀萬剮。江淮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著他,暗暗握緊了他放在桌下的手,用這種方式提醒他保持冷靜。
沈之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主位。陳建國穿著筆挺的西裝,坐在主位上,臉上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正唾沫橫飛地介紹著醫(yī)院的發(fā)展規(guī)劃,以及對心外科未來的“期望”。
“……所以,為了進一步提升我們心外科的實力,引進國際先進技術(shù),我們特意從海外聘請了林暮醫(yī)生,擔任我們心外科的主任!”陳建國說著,抬手,指向林暮,“林醫(yī)生在心臟搭橋和瓣膜置換領(lǐng)域有著極高的造詣,以后,大家要多向林醫(yī)生學(xué)習(xí)!”
眾人禮貌性地鼓起掌來。林暮站起身,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了陳建國臉上。那笑容,在他看來,虛偽得令人作嘔。
“林醫(yī)生年輕有為,真是我們醫(yī)院的榮幸啊?!标惤▏Σ[瞇地看著林暮,語氣熱情,“聽說,林醫(yī)生這次回來,還帶了一位助手,陳曦小姐?”
陳曦立刻站起身,笑容甜美:“大家好,我是陳曦,以后請多多指教?!?/p>
當聽到“陳曦”這個名字時,會議室里響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誰都知道陳曦是陳建國的女兒,她突然出現(xiàn)在林暮身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之月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疼痛讓他稍微保持了一絲清醒,江淮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眼神示意他不要沖動。
“好了好了,”陳建國拍了拍手,打斷了騷動,“接下來,就請林醫(yī)生給我們講幾句吧?!?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暮身上。
林暮看著陳建國,又看了看臺下臉色各異的眾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沈之月和江淮身上。沈之月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而江淮,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眼神深處,似乎藏著更深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謝謝陳院長的介紹。我回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做好我的工作。至于其他的……”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陳建國,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寒意:“我希望,不會有任何不必要的干擾。”
“不必要的干擾”幾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陳建國和沈之月等人的心上。
陳建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如常,哈哈笑道:“林醫(yī)生說笑了,我們當然會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會議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繼續(xù)著。林暮坐在那里,看似在認真聽著陳建國的講話,腦海里卻在飛速運轉(zhuǎn)。
陳建國的虛偽,江淮的隱瞞,沈之月的敵意,還有陳曦的出現(xiàn)……這一切都告訴他,當年的事情,絕非他想的那么簡單。
顧沫……你到底在哪里?
會議結(jié)束后,眾人陸續(xù)離開。林暮故意落在最后,等陳建國和陳曦先走了之后,他才走到江淮和沈之月面前。
“江主任,沈醫(yī)生,”他看著他們,眼神銳利,“我知道你們有事瞞著我。關(guān)于顧沫,我希望你們能告訴我真相?!?/p>
沈之月猛地抬起頭,眼中怒火熊熊:“真相?林暮,你有什么資格問我們真相?當年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把沫沫一個人扔在這里,你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嗎?!”
“之月!”江淮立刻阻止他,“別說了!”
“我為什么不能說?!”沈之月激動地喊道,“他現(xiàn)在回來了,帶著仇人的女兒,還好意思問我們真相?!”
“仇人?”林暮捕捉到了這個關(guān)鍵詞,“你說誰是仇人?”
“你……”沈之月差點脫口而出“陳建國”,卻被江淮猛地捂住了嘴。
“林暮,夠了!”江淮的聲音也沉了下來,帶著一絲疲憊和警告,“我再說一遍,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現(xiàn)在是心外科的主任,請你以工作為重。至于顧沫,他……他過得很好,不用你操心。”
“過得很好?”林暮看著江淮,又看了看情緒激動的沈之月,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如果他過得很好,為什么你們不肯告訴我他在哪里?為什么沈醫(yī)生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仇人?為什么……”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之月打斷了。
“因為他不想看到你!”沈之月紅著眼睛,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早就不想再見到你了!林暮,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他甩開江淮的手,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會議室??粗蛑码x去的背影,林暮呆立在原地,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
不想再見到他?怎么會……他記得顧沫看他時,眼中總是盛滿了依賴和愛意,怎么會不想見他?
江淮看著林暮蒼白的臉色,心中也是一片苦澀。他走上前,拍了拍林暮的肩膀,聲音低沉:“林暮,對不起。之月他……情緒有點激動。你別往心里去?!?/p>
林暮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沈之月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江淮嘆了口氣,也轉(zhuǎn)身離開了,會議室里,只剩下林暮一個人。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不知道沈之月為什么會說出那樣的話,也不知道江淮為什么要一再隱瞞。但他能感覺到沫沫出事了。
而那被埋藏的東西,一定和顧沫有關(guān),和他這五年來的“失蹤”有關(guān),甚至……和陳建國有關(guān),林暮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起來,不管他們?nèi)绾坞[瞞,不管前方有多少阻礙,他都一定要查出真相。
他要知道,顧沫到底在哪里,他要知道,這五年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更要知道……如果真的和陳建國有關(guān),他欠他的,欠顧沫的,他會一點一點,全部討回來!
心外科的走廊里,沈之月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眶通紅。剛才那番話,像刀子一樣,不僅割傷了林暮,也割傷了他自己。沫沫,對不起……我差點就說漏嘴了……江淮走到他身邊,默默地遞給他一張紙巾。
“他不會放棄的。”沈之月接過紙巾,聲音沙啞,“林暮那個性子,他一旦懷疑,就一定會查到底?!?/p>
“我知道?!苯吹难凵褚沧兊媚仄饋恚八?,我們更要小心。不能讓陳建國發(fā)現(xiàn)我們的異常,更不能讓林暮……提前知道真相。至少現(xiàn)在不行。”
“為什么不行?!”沈之月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不解和痛苦,“讓他知道真相,讓他一起恨陳建國,一起為沫沫報仇,不好嗎?!”
“不好?!苯磽u了搖頭,眼神復(fù)雜,“沫沫不想讓他活在仇恨里。而且,陳建國老謀深算,現(xiàn)在的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和他抗衡。如果林暮知道了真相,以他的性子,只會沖動行事,到時候,不僅報不了仇,還可能把我們都搭進去。”
沈之月沉默了。他知道江淮說得對??墒牵粗帜耗敲H挥滞纯嗟臉幼?,看著他被蒙在鼓里,甚至還和仇人的女兒在一起,他就覺得一陣窒息般的難受。
“那我們怎么辦?就這么看著他……”
“我們按計劃來?!苯吹难凵褡兊娩J利起來,“收集證據(jù),壯大自己的力量??傆幸惶?,我們會讓陳建國付出代價。至于林暮……”
他頓了頓,看向窗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等一切結(jié)束了,再告訴他吧。希望……到時候,他還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