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流淌在明德高中的開學典禮現(xiàn)場。整個操場整齊排列著白色校服方陣,蟬鳴與竊竊私語交織成盛夏特有的背景音。
"下面有請高三一班顏曉雪同學,作為學生代表發(fā)言。"
掌聲中,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緩步走上主席臺。她身形單薄得像一片紙,藍白校服在微風里輕輕晃動,露出過分纖細的手腕。陽光穿過她耳際幾縷散落的黑發(fā),在側臉投下細碎的陰影。
"各位老師、同學,上午好。"顏曉雪的聲音很輕,卻意外地清晰,像一滴水落入安靜的湖面。
程陽坐在最后一排,原本正百無聊賴地轉著筆。聽到這個聲音,他猛地抬頭,筆"啪"地掉在地上。
那張臉——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的,卻帶著一種熟悉的倔強。
"今天我想分享的主題是..."
顏曉雪的聲音突然中斷。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講稿邊緣,紙張發(fā)出輕微的脆響。程陽看見她的膝蓋開始顫抖,幅度很小,但足以讓整條百褶裙擺泛起漣漪。
"...關于夢想與..."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前傾倒。
全場嘩然。
程陽幾乎是本能地沖了出去。他的椅子向后翻倒,發(fā)出巨響,但此刻他什么都聽不見了。前排的趙明軒伸手想攔他:"喂!你干什——"
程陽已經(jīng)躍上了主席臺。
顏曉雪倒在硬木地板上,黑發(fā)散開如潑墨。程陽單膝跪地,小心地將她扶起。她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額頭滾燙,臉頰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中暑了!讓一下!"他聽見自己喊道,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抱起她的瞬間,程陽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混合著廉價洗發(fā)水的檸檬味。這個味道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記憶深處某扇塵封的門——
"小陽哥哥,藥好苦。"
"那你閉上眼睛,我數(shù)到三就喝掉。"
"一、二..."
程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十年了。他收緊手臂,在眾目睽睽下沖向醫(yī)務室。
醫(yī)務室的窗簾半拉著,陽光被過濾成柔和的淺金色。校醫(yī)給顏曉雪掛上葡萄糖后就被叫去處理另一個扭傷的學生,房間里只剩下點滴瓶里液體滴落的聲音。
程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無法從那張臉上移開。十年光陰改變了太多,但右眼尾那顆淡褐色的小痣還在,像一滴被遺忘的眼淚。
"唔..."床上的女孩突然皺眉,睫毛顫動如振翅的蝶。
程陽下意識屏住呼吸。
顏曉雪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很特別的眼睛——虹膜顏色比常人淺,在光線下近乎透明,像融化的琥珀。
"這是..."她的聲音沙啞。
"醫(yī)務室。你在開學典禮上暈倒了。"程陽遞過一杯溫水,"血糖太低,加上中暑。"
顏曉雪接過水杯,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觸碰。"謝謝。你是..."
"程陽。今天剛轉學過來。"他頓了頓,"高三一班。"
"啊,同班。"她禮貌性地點頭,眼神卻飄向墻上的時鐘,"我耽誤太久了,李老師應該——"
"已經(jīng)幫你請過假了。"程陽指了指床頭柜上的塑料袋,"校醫(yī)說醒了之后把這些藥吃了。"
顏曉雪伸手去拿藥,校服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程陽瞳孔微縮——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條丑陋的蟲子趴在她蒼白的皮膚上。
她迅速拉下袖子,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
"顏曉雪!"醫(yī)務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班主任李老師氣喘吁吁地沖進來,"你這孩子,明明發(fā)燒了怎么不說?"
"只是有點頭暈..."
"三十八度六叫'有點'?"李老師摸了摸她的額頭,轉向程陽,"多虧了你。對了,正好你們認識一下,程陽是你的新同桌。"
程陽看見顏曉雪的手指絞緊了被單。
"請多指教。"她輕聲說,嘴角扯出一個標準的微笑,眼睛里卻沒有任何溫度。
放學鈴響時,顏曉雪的燒退了些。她婉拒了李老師送她回家的提議,獨自走向自行車棚。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拖在身后。
車棚角落里,她的舊單車安靜地立著。顏曉雪伸手去推,突然僵住了——前后輪胎都癟得徹底,氣門芯不翼而飛。
"需要幫忙嗎?"
她回頭,看見程陽倚在車棚柱子上,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了層金邊。不知為何,這個場景讓她心臟漏跳一拍。
"不用,我..."
"哇,這是誰干的?"程陽已經(jīng)走到單車旁,蹲下來檢查輪胎,"連氣門芯都拔了,夠狠的。"
顏曉雪抿著嘴不說話。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
程陽突然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我送你吧。反正順路。"
"你知道我住哪就順路?"
"呃..."程陽撓撓頭,"西城老區(qū)?我猜的。那邊不是有很多老房子嗎..."
顏曉雪狐疑地看著他。這個轉學生太奇怪了,熱情得過分,眼神里卻藏著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走吧。"程陽已經(jīng)推著自己的山地車過來,"這個點公交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
或許是發(fā)燒讓判斷力下降,又或許是疲憊戰(zhàn)勝了警惕,顏曉雪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程陽笑了,眼睛彎成月牙。那一瞬間,顏曉雪恍惚覺得這個笑容似曾相識。
夕陽西下,兩個身影一前一后穿過校園。風吹起顏曉雪的馬尾,發(fā)絲拂過程陽的肩頭,像一段欲言又止的往事。
"你以前..."程陽突然開口。
"什么?"
"...沒什么。"他搖搖頭,"明天見,同桌。"
顏曉雪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揮之不去。她不知道,三百米外的路口,程陽停下單車,從口袋里掏出一枚褪色的藍色玻璃珠——那是十年前,一個叫小雪的女孩送給他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