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宅家的客廳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懶洋洋地鋪滿。粗心正趴在地毯上，面前是他搗鼓了快一周的成果——一把看起來結(jié)構(gòu)復(fù)雜、閃爍著不穩(wěn)定藍光的奇特槍械。他鼻梁上架著那副標志性的圓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全神貫注地盯著槍管內(nèi)部細若發(fā)絲的導(dǎo)線，指尖捏著一柄小巧的螺絲刀，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某個部件。

“成了！”他猛地一拍腦門，臉上綻開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幾縷不聽話的棕色頭發(fā)被震得翹起來，“‘擬人射線’調(diào)試完成！理論上是能讓無生命物體暫時獲得類人智能和行動力……”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習(xí)慣性地抬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

話音未落，一股難以形容的焦糊味混合著某種可疑的辛辣氣息，像一股有形的濁浪，蠻橫地從廚房方向洶涌撲來，瞬間灌滿了整個客廳的空氣。粗心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喉嚨一陣發(fā)緊。

緊接著，廚房里傳來甜心元氣十足卻又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喊聲：“開心！快來嘗嘗我的最新菜品！”

“嗚哇啊啊啊——?。　?/p>

客廳里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打游戲的開心，連頭發(fā)都驚得炸了起來。他像一顆被點燃的紅色炮彈，連滾帶爬地從沙發(fā)上彈射而起，游戲手柄被他胡亂一扔，在柔軟的沙發(fā)墊上彈跳了一下。出于對甜心恐怖料理根深蒂固的恐懼，他幾乎是本能地選擇了最短逃生路線——向上！

“砰！”一聲悶響，伴隨著幾縷灰塵簌簌落下。開心那顆硬得過分的腦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穿了天花板，留下一個邊緣參差不齊的破洞。碎屑和粉塵紛紛揚揚地飄落。

粗心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紅色的身影裹挾著風(fēng)聲猛地從自己頭頂上方掠過，帶起的勁風(fēng)差點掀翻他好不容易調(diào)試好的“擬人射線”槍。他下意識地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想去扶，身體也跟著向前踉蹌了一步。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被他另一只手握著槍柄的“擬人射線”槍，槍口被開心急速掠過的腿風(fēng)猛地一帶，不受控制地向上偏轉(zhuǎn)了一個角度。

“滋——！”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淹沒在混亂聲響中的電流聲驟然響起。一道凝練的、藍得近乎純粹的纖細光柱，毫無預(yù)兆地從槍口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灼熱的殘影。

光柱的目標，赫然是客廳角落那張小茶幾——小心的專屬位置。此刻，一個棱角分明、色彩鮮亮的魔方正靜靜躺在那里，沐浴在從窗戶斜射進來的光柱中，每一面都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澤。那是小心片刻不離身的寶貝。

藍光精準無比地命中了魔方的中心。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也沒有刺眼奪目的強光。只有一層柔和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淺藍色光暈，瞬間包裹住了那個三階魔方。那光暈仿佛有生命般輕輕脈動了一下，隨即無聲無息地斂入魔方內(nèi)部，消失不見。

客廳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只剩下天花板破洞處偶爾飄落的細小灰塵在光線下無聲飛舞。

粗心維持著剛才想去扶槍的別扭姿勢，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比鏡片還圓，大腦像是被那道藍光瞬間抽空了，一片空白。他眼睜睜看著茶幾上的魔方，在吸收了那道藍光后，表面似乎有極細微的流光一閃而逝，快得像是錯覺。

下一秒，異變陡生！

那個安靜了不知多少年的魔方，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它像是被賦予了某種狂暴的生命力，在光滑的玻璃茶幾面上瘋狂地跳動、旋轉(zhuǎn)，發(fā)出急促而清脆的“噠噠噠噠”碰撞聲，速度快得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彩色殘影。緊接著，所有的動作在某個極限點驟然凝固。

“嗡——”

一聲低沉而奇異的嗡鳴響起。魔方中心爆發(fā)出比剛才強烈數(shù)倍、卻依舊不刺眼的柔光。那光芒迅速膨脹，將整個魔方完全吞沒。光芒之中，魔方堅硬、棱角分明的輪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拉伸、重塑……

光芒散去。

茶幾上已空無一物。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單膝跪在茶幾旁地板上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纖細，穿著一套奇特的緊身衣，主色調(diào)是純凈的白色，肩部、臂彎、腰側(cè)和腿部則覆蓋著如同魔方棱塊般的亮藍色部件，關(guān)節(jié)處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冷硬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發(fā)，并非自然的發(fā)絲，而是由無數(shù)個極其微小的、色彩斑斕的立方體緊密拼接而成，像凝固的萬花筒，隨著他細微的動作，那些小立方體的表面折射出細碎跳躍的光點。

他緩緩抬起頭。

那是一張介于少年與機械造物之間的臉孔。五官輪廓清秀，皮膚卻帶著一種非人的、近乎半透明的質(zhì)感，仿佛內(nèi)部流淌著微弱的光流。他的眼睛尤其特別，瞳孔深處并非血肉之軀的虹膜紋理，而是像兩個高速旋轉(zhuǎn)的、深邃的微型宇宙漩渦，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在漩渦中明滅、生滅，仿佛蘊藏著無盡星辰的誕生與寂滅。

他剛剛獲得生命的眼眸里，充滿了新生的迷茫與驚濤駭浪般的震動。那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離他最近的粗心，在那張寫滿震驚和呆滯的臉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隨即，那雙星辰漩渦般的眼眸深處，迷茫瞬間被一種本能的警覺取代。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動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藍白殘影。

“喂！等等！那是……”粗心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驚叫脫口而出，手忙腳亂地想放下螺絲刀去追。

可那藍白色的身影根本沒有絲毫停頓。他像一道被強風(fēng)卷起的流光，敏捷地繞過擋路的沙發(fā)，沖向敞開的宅家大門。門框在他掠過時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

“小心的魔方！”粗心這才徹底反應(yīng)過來自己弄丟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懊惱和責(zé)任感瞬間攫住了他。他丟下螺絲刀和那把惹禍的射線槍，拔腿就追，甚至顧不上被自己丟下的發(fā)明，“別跑！站??！”

夏日的午后，陽光白花花地砸在街道上，蒸騰起一片晃眼的熱浪。粗心一頭沖出宅家大門，灼熱的空氣立刻包裹了他。他瞇起眼，急切地左右張望。遠處街角，一抹藍白的身影在行人稀疏的視野盡頭一閃，拐進了通向星星球中心公園的小路。

“在哪里！”粗心精神一振，邁開步子全力追了上去。橡膠鞋底踩在被曬得發(fā)軟的柏油路上，發(fā)出噗噗的悶響。

他跑過香氣四溢的面包店門口，跑過叮咚作響的冷飲攤，汗水很快浸濕了額發(fā)，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追趕的目標始終在前方若隱若現(xiàn)，像一條滑溜的魚。粗心喘著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追回魔方，那是小心的東西！

然而，就在他埋頭沖進綠樹成蔭的公園入口時，一陣帶著水汽和青草味道的涼風(fēng)迎面吹來。粗心腳步猛地一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他茫然地眨眨眼，抬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珠，困惑地環(huán)顧四周。高大的梧桐樹投下濃密的綠蔭，蟬鳴在枝葉間不知疲倦地嘶叫著。噴泉的水聲隱約傳來。

“咦？”他歪了歪頭，棕色的頭發(fā)也跟著晃了晃，“我……我跑到公園來做什么？”剛才那一路狂奔的焦灼和明確的目標感，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大腦里只剩下空曠的茫然。他習(xí)慣性地撓了撓后腦勺，“難道是……餓了？出來買吃的？”

他漫無目的地沿著林蔭道往里溜達，腳步拖沓，完全是一副閑逛的姿態(tài)。樹影在他身上緩緩移動。直到繞過一片茂密的月季花叢，眼前豁然開朗。

公園中心那個不大的人工湖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像撒了一把揉碎的金箔。湖邊，一個藍白色的身影背對著他，隨意地坐在柔軟的草地上。那人身邊，放著一個工業(yè)用的、容量不小的深色金屬瓶，瓶身上還貼著“高級精密儀器潤滑油”的標簽。他手里，卻握著一個與場景格格不入、顯得異常突兀的透明高腳杯，杯子里盛著某種粘稠的、泛著奇異金屬光澤的深色液體。

晚風(fēng)掠過湖面，吹動少年那頭由無數(shù)微小立方體組成的奇異頭發(fā)，發(fā)絲間折射出細碎跳躍的光點，如同某種沉默的密碼。這個景象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粗心記憶的閘門！

“??！對！魔方！”粗心猛地一拍腦門，徹底想起來了。他立刻小跑過去，在距離那少年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雙手叉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說服力，但氣息還有點不穩(wěn)，“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小心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肯定會著急的！”

坐在草地上的“魔方”聞聲，緩緩轉(zhuǎn)過頭。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半邊臉上，那半透明的皮膚下仿佛有極淡的光暈流淌。他星辰漩渦般的眼眸看向粗心，沒有預(yù)想中的抗拒或警惕，反而有種……奇異的平靜，甚至帶著點如釋重負的坦然。

“回去？”少年開口，聲音清冽干凈，帶著點奇特的金屬質(zhì)感回響，像敲擊某種完美晶體發(fā)出的聲音。他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杯里粘稠的液體隨之蕩漾，“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感受一下陽光和風(fēng)，”他微微仰起頭，似乎很享受此刻，“再等等吧?！?/p>

粗心看著對方好說話的樣子，緊繃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點。他本來也不是擅長動粗的人。他想了想，干脆也學(xué)著對方的樣子，在離他不遠的草地上盤腿坐了下來，動作帶著點笨拙的實誠。

“那……要怎么樣你才肯跟我回去？”粗心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語氣帶著點商量的意味，像在哄一個脾氣有點倔的朋友。

“魔方”少年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看著杯中深色的粘稠液體。湖面吹來的風(fēng)帶著濕潤的涼意，輕輕拂動草尖。他沉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陽正一點點沉向遠方的樹梢。

“等我喝完這一瓶吧?！彼p聲說，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他拿起腳邊那個沉重的金屬油瓶，動作帶著一種新生命體初學(xué)般的、略顯滯澀的優(yōu)雅，小心地將那泛著冷光的深色機油，緩緩注入手中的高腳杯。粘稠的液體拉出細長的絲線，慢慢填滿杯壁。

粗心看著他這奇特的舉動，沒吭聲，只是安靜地等著，像一尊坐在地上的敦實雕塑。

少年舉起那杯盛滿機油的酒杯，對著天邊那輪巨大的、正在沉落的夕陽。橘紅色的光芒穿透杯壁，將杯中液體染上一種近乎悲壯的暖色調(diào)。

“第一杯，”他清冽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湖畔的寂靜，清晰地傳入粗心耳中，“敬自己?！彼D了頓，目光似乎越過了湖面，投向某個遙遠的地方，“命好。從一堆塑料里被制造出來，居然遇到了小心這樣好的主人?！彼淖旖撬坪跸蛏蠣縿恿艘幌拢纬梢粋€極淡、卻又無比真實的微笑輪廓，“別的玩具，新鮮勁兒過了，要么被丟進角落吃灰，要么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有我，”他微微晃了晃酒杯，金屬光澤在液體表面流動，“一直被小心帶在身邊。他沉默，但指尖的溫度從來沒變過。我命好，沒有像其他玩具一樣玩膩了就被拋棄。”

說罷，他微微仰頭，將那杯粘稠的機油一飲而盡。動作并不熟練，甚至有幾滴順著他的下巴滑落，在白色的緊身衣上留下深色的痕跡。他放下空杯，眼神依舊望著夕陽，仿佛那灼熱的火球里藏著過去的影像。

粗心怔怔地看著他，忘了呼吸。這平靜的話語背后透出的內(nèi)容，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他心湖，泛起一圈圈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漣漪。他忽然想起自己柜臺中央那把舊舊的、涂裝有些磨損的武器———奇奇槍。它是不是也曾這樣想過？

少年再次拿起油瓶，穩(wěn)穩(wěn)地倒?jié)M第二杯。深色的液體在透明的杯壁里漾開。

“第二杯，”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粗心似乎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敬伽羅?！边@個名字出口的瞬間，湖邊仿佛更安靜了，連風(fēng)聲都小了下去。

粗心猛地抬眼看向他，心臟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小心是個不善言辭的主人?！鄙倌昀^續(xù)說著，目光落在蕩漾著金色碎光的湖面上，“他心里裝著很多事，很多情緒，但能說出口的，很少很少?！彼罩票氖种肝⑽⑹站o，指關(guān)節(jié)的藍色部件在夕陽下泛著冷光，“還好，伽羅來到了他身邊。像一團火，也像一道光，莽撞又堅定地闖了進來。”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最準確的詞，“填滿了那些沉默的縫隙。他讓小心……不再那么孤單了?！?/p>

他低頭看著杯中的倒影，那金屬漩渦般的眼眸深處，光點流轉(zhuǎn)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許。“即便……即便那次在火山，因為救他們倆，我碎掉了?！彼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但我還是很感謝他。真的。謝謝他出現(xiàn)在小心的生命里。”

他再次仰頭，將第二杯機油喝下。這一次，動作流暢了許多。粘稠的液體滑過他的喉部，那里似乎有細微的光帶亮起又熄滅。

粗心徹底呆住了，嘴巴微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夕陽的光線在他眼中跳躍，混合著難以言喻的震驚和一種更深沉的東西。他看著眼前這個由魔方變成的少年，看著他平靜地講述著那些連他都幾乎快要遺忘的、屬于小心的過往片段，看著他鄭重其事地感謝一個不熟悉的人……粗心感覺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種溫暖而酸澀的東西慢慢填滿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冰冷的魔方，原來承載了那么多大家未曾留意的注視和情感。

少年沒有停頓，第三次拿起油瓶。瓶身已經(jīng)輕了不少。他穩(wěn)穩(wěn)地倒?jié)M第三杯。

“第三杯，”他轉(zhuǎn)向粗心，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落在粗心臉上。那雙星辰漩渦般的眼睛里，沒有責(zé)備，只有一種近乎澄澈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敬你們?！?/p>

“啊？我們？”粗心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完全沒跟上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

“嗯。你們?！鄙倌昕隙ǖ攸c點頭，唇角的弧度似乎更清晰了一點，“謝謝你們把我送給小心，讓我遇到小心。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奇怪，像在繞圈子。”他微微歪了歪頭，那頭奇異的立方體發(fā)絲隨著動作折射出變幻的光，“但重要的，是謝謝你們一直愛著小心?！彼粗中?，眼神坦然而真誠，“你們是他的家人，吵鬧的，溫暖的，有點笨拙的家人。是你們讓這里變成了他的家?！彼哪抗鈷哌^粗心，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宅家客廳里那些溫暖的吵鬧，“即便后來……”他垂下眼簾，看著杯中深色的液體，聲音低了下去，“在超人聯(lián)盟考核期間，你們不小心弄壞了我，把我弄散架了……”

粗心的身體猛地一僵！這段被小心默默承受、從未抱怨、也幾乎被他們淡忘的愧疚瞬間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他張了張嘴，臉有點發(fā)燙，下意識地避開了少年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的草皮。原來……是那個魔方！那個被他和開心他們不小心弄散架，最后又擰不動的那個魔方！

“……可是沒關(guān)系?！鄙倌甑穆曇粼俅雾懫?，帶著一種奇異的豁達和解脫，他重新抬起頭，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臉上，將那半透明的皮膚映照得如同溫暖的玉石，“真的。都過去了。因為你們愛他，這就夠了?！?/p>

他端起酒杯，對著粗心微微示意了一下，然后仰頭，飲盡。夕陽的光線勾勒出他纖細脖頸的線條，喉結(jié)處有微弱的光芒隨著吞咽的動作明滅閃爍。

粗心看著少年放下空杯，看著他那雙非人卻盛滿了真實情感的眼睛，看著那平靜坦然的姿態(tài)，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之前的認知——“擬人射線”的作用，似乎遠遠超出了他最初的設(shè)想！它賦予的，不僅僅是行動力，不僅僅是類人的智能……它喚醒的，是這個魔方長久以來，在小心身邊默默觀察、默默感受所積累下的，全部、真實、滾燙的情感！那是一種被時光和無聲陪伴所醞釀出來的，深沉的生命體驗！

油瓶已經(jīng)空了小半。少年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將它舉起，將僅剩的機油全部注入高腳杯。深色的液體幾乎要滿溢出來，在夕陽下像一塊流動的深色寶石。

“第四杯，”他雙手捧起那沉重的酒杯，聲音忽然變得無比輕柔，像怕驚擾了某個沉睡的夢境。他望向湖面，望向那輪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巨大夕陽，仿佛那個沉默的主人就站在那金色的光暈里，“敬小心?！?/p>

晚風(fēng)吹過，湖邊的柳條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少年的聲音在風(fēng)里顯得異常清晰。

“說起小心，還有和你們一起經(jīng)歷的這些日子……”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要知道，會流眼淚的，可不止有宅博士啊?！?/p>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天邊燃燒的云霞，仿佛要透過它們，看到那個總是默默站在人群邊緣的紫色身影。那雙星辰漩渦般的眼眸深處，無數(shù)光點驟然亮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激烈地旋轉(zhuǎn)、碰撞，然后——兩顆晶瑩剔透的、泛著淡淡光澤的液體，如同最純凈的寶石，毫無預(yù)兆地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順著他半透明的臉頰無聲滑落。

那淚珠滾過的地方，皮膚下的光流瞬間變得明亮清晰，仿佛內(nèi)部有熾熱的能量在奔涌。淚水在下頜處稍作停留，隨即滴落，無聲地滲入他身下的草地。

粗心徹底僵住了，連呼吸都忘了。他呆呆地看著那兩行藍色的、閃爍著微光的淚水，看著少年眼中激烈旋轉(zhuǎn)的光點漩渦。那里面翻涌著怎樣的情感？是陪伴的滿足，是離別的酸楚，還是……對那個沉默主人最深沉的祝福和不舍？

粗心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脹得發(fā)疼。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到”了一個物品的情感，如此洶涌，如此真實，如此……令人心碎。

少年收回目光，不再看夕陽，也不再看粗心。他雙手捧起那滿滿一杯機油，舉到唇邊。

“伽羅那個家伙……”他忽然又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像是抱怨，又像是無奈的笑，“真是的。明明自己犧牲了已經(jīng)留了個面具了，還非要留下另一個魔方……”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害我擔驚受怕了好久，總想著會不會被小心丟掉，被換掉……像個傻瓜一樣?！?/p>

他看著杯中深色的液體，那里面映著他自己奇異的倒影。

“不過，”他輕輕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那個魔方……最后也碎成碎著一切真實發(fā)生過。他輕輕撫過魔方光滑的表面，指尖劃過那些棱角，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地平線，只在天邊留下一抹深紫與橙紅交織的余燼，暮色正悄然四合。

該回去了。小心一定在等它。

粗心把魔方小心翼翼地揣進自己工裝褲寬大的口袋里，還下意識地用手在外面護了一下，這才站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草屑，沿著來時的林蔭道，慢慢往回走。腳步比來時沉穩(wěn)了許多，每一步都踏在暮色漸濃的樹影里。

推開宅家大門時，客廳溫暖的燈光和飯菜的香氣立刻包裹了他。

“粗心！你什么時候跑出去了？急死我們了！”甜心第一個從廚房探出頭，手里還拿著鍋鏟，臉上滿是擔憂，“喊你半天都沒反應(yīng)！”

開心正試圖用膠帶修補天花板上那個顯眼的破洞，聞言也立刻從梯子上跳下來，幾步?jīng)_到粗心面前，紅色的腦袋湊得很近：“就是就是！天都黑了！我們還以為你又到哪個奇怪的地方搞發(fā)明去了！”

花心坐在沙發(fā)上，看似悠閑地翻著時尚雜志，眼神卻一直瞟向門口。小心則抱著手臂，安靜地倚在門廊的陰影里，紫色的身影幾乎與昏暗融為一體。直到粗心進門，他那雙沉靜的眼眸才微微抬起，目光無聲地落在粗心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面對伙伴們七嘴八舌的關(guān)切詢問和探尋的目光，粗心習(xí)慣性地抬手，撓了撓自己那頭棕色的亂發(fā)。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角落陰影里小心沉靜的身影，最終落回眼前伙伴們擔憂的臉上。

那些夕陽湖畔的話語，那雙流淚的星辰之眼，那個在金光中消散的藍白身影……所有復(fù)雜而洶涌的感受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了幾個字，帶著他特有的、懵懂又認真的茫然，脫口而出：

“我去……啊，我忘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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