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迷戀上古代par了）

晨霧如紗，伽府后園的桃花綴滿露水，一枝斜枝探出青瓦墻頭。藍發(fā)少年伽羅踮腳去夠，玉白指尖將將觸到花瓣，便聽見身后一聲壓抑的輕咳。

“又這般早來折花？”黑衣少年倚在月洞門下，衣襟微敞，露出一段清瘦鎖骨的輪廓。他膚色極白，襯得那雙絳紅眸子如浸血玉，深不見底。

伽羅收回手，眼尾漾開笑意：“母親說你夜里咳得厲害，供幾枝桃花在窗前，或許能舒坦些。”

小心以袖掩唇，咳聲悶在布料里：“不必。花離枝活不過兩日，何必徒增殺孽?！?/p>

這是宅小心寄居伽府的第六年。當初渾身是血的十歲孩童被伽將軍抱回時，只剩一口氣。如今雖將養(yǎng)得稍好，仍是終日藥不離口。下人們私下說，這位宅公子美則美矣，卻似冰雪塑成，風吹大些都要化去。

伽羅卻不理會，自顧自折下那枝最盛的桃花：“你總是這般。去年夏夜我要捉螢火蟲送你，你也說‘何苦困它們于方寸之間’?！彼踔ㄗ呓?，忽然伸手拂去小心肩頭落瓣，“可我分明見你對著發(fā)光的琉璃盞出神時，眼里有光?！?/p>

小心身形微僵。伽羅指尖的溫熱尚留在肩頭，人已退開兩步，只余滿袖桃香繚繞。

“今日的藥喝了么？”伽羅嗅到他衣間淡苦，“備了你愛吃的蜜餞，是城南那家老鋪子的?！?/p>

“何必費心?！毙⌒霓D(zhuǎn)身沿廊走去，墨色衣擺掃過石階落花，“橫豎日日都要喝的?！?/p>

伽羅快步與他并肩：“父親允我去軍營了?！甭暰€里壓著雀躍，“待我立下軍功，便能——”

話戛然而止。小心正側(cè)首看他，目光靜如深潭。伽羅仍記得初遇時這雙紅瞳的震懾——不是鮮血的艷色，而是冬日凍透的山楂果，表面凝霜，內(nèi)里卻沁著難言的滋味。

“便能如何？”小心輕聲問。

伽羅忽然不敢直言。那些藏在心底的承諾，在這般清透的目光前顯得輕浮。他轉(zhuǎn)笑道：“便能為你請更好的大夫，尋更珍稀的藥材。”

小心唇角揚起極淡的弧度，又迅速撫平，快得似是錯覺。他繼續(xù)前行，伽羅默默跟著，望著那人墨發(fā)間一段白玉似的后頸出神。

六年前父親抱回那個血人時，伽羅正因逃學跪在祠堂。他從門縫里看見家仆一盆盆端出血水，聽見母親壓抑的哭泣。后來才知，那是父親故交宅博士的獨子，全家遇匪，只余這一脈骨血。

伽羅初次走進小心房間時，那人正昏睡著。蒼白的臉陷在錦被里，眉目如畫，睫毛長似蝶羽。伽羅鬼使神差地去探他鼻息，卻被驟然睜開的紅瞳逮個正著。

“你是誰？”病中的少年嗓音嘶啞，目光卻銳利。

“伽、伽羅?！彼琶κ帐郑斑@是我家。你……可還疼？”

沉默良久，久到伽羅以為他又昏睡過去，才聽得極輕的一句：“小心。”

“什么？”

“我的名字?！鄙倌觊]上眼，“小心?！?/p>

后來伽羅才知曉，這名字源于玄鳥圖騰?？僧敃r他只顧歡喜：“真好聽！像是……有人時刻惦念著你，要你千萬小心。”

回憶被現(xiàn)實的輕咳打斷。小心停在廊下轉(zhuǎn)身：“去軍營是好事，莫要逞強。”頓了頓，“刀劍無眼。”

伽羅心頭一熱：“你擔心我？”

小心卻已掀簾入內(nèi)，只剩一句散在風里：“該喝藥了?！?/p>

伽羅怔在原地，手中桃花撲簌簌落下。他總覺小心待他不同。去年重陽家宴，他失手打碎御賜琉璃盞，是小心上前認下過錯；冬日落水高燒，醒來時見小心伏在榻邊，眼下烏青濃重……

“少爺！”小廝喘著氣跑來，“將軍讓您去試騎裝！”

伽羅最后望一眼垂下的竹簾，轉(zhuǎn)身離去。簾后，小心靜靜佇立，直到腳步聲遠去，才松開緊攥的袖口——掌心一道深痕。

他走到窗邊，看伽羅穿過庭院。晨光為那抹藍發(fā)鍍上金邊，鮮活明亮得刺目。小心下意識撫上心口，那里藏著一個秘密：自六年前重傷醒來，他便常夢見自己是只玄鳥，被困荊棘叢中掙扎。每每將窒時，總有個像伽羅的藍發(fā)少年出現(xiàn)，溫聲喚他“小心”。

但他從未告訴任何人，包括伽羅。

“公子，該用藥了?！笔膛藖硭幫搿?/p>

黑褐藥汁映出模糊倒影。小心一飲而盡，苦味漫過舌根，卻蓋不住心底泛起的澀。伽羅說他名字似有人惦念，可這六年來，他只覺這名字是個咒——要時時小心，不能逾矩，不能沉溺，不能妄圖留住半點溫暖。

畢竟冰雪塑就的人，合該活在寒冬里。

三日后伽羅啟程。小心稱病未送，只倚在閣樓窗前，看伽羅披紅騎于高頭大馬上。少年回頭望向他的窗口，笑得意氣風發(fā)。

小心下意識后退，隱入簾影深處。

此后半年，伽羅每月捎信。信中寫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寫營中趣事、同袍情誼，寫“一切安好勿念”，卻在字里行間透出硝煙痕跡。

小心每次回信只有寥寥數(shù)語：安好，勿念，珍重。

開春時，伽羅歸來。身量更高，膚色染了風沙，唯雙眼亮得灼人。他給小心帶回一截枯木——“在沙漠里尋得的胡楊木，傳說能千年不腐。你聞，尚有香氣?！?/p>

小心接過木頭，指尖擦過伽羅掌心厚繭。

夜宴上，伽羅多飲了幾杯，一點一點的就蹭到小心身上耳語：“這次立了功，將軍賞了我匕首?！睔庀е葡悖拔蚁胫贁€些軍功，就能…”

話未竟，伽將軍輕咳一聲。半醉的伽羅立即坐正清醒起來，卻偷偷在桌下握住小心手腕。溫熱掌心貼著他微涼皮膚，小心猛地抽回手。

宴散后，伽羅追至回廊：“可是生氣了？都是我的錯，你別氣，也別厭我。”

月光漫過石階，小心垂眸：“你我皆非孩童，這般舉止已不合禮數(shù)?！?/p>

“禮數(shù)？”伽羅聲調(diào)揚起，“小時候我抱你曬太陽、喂你吃藥時，怎不提禮數(shù)？”

“那是小時候。”

“但現(xiàn)在又如何？”伽羅逼近一步，“小心，我…”

“少爺！”管家匆匆趕來，“宮里有旨，將軍讓您速去前廳接旨！”

伽羅只得離去，轉(zhuǎn)身前深深望他一眼。小心立在原地，任夜風吹透單薄衣衫。

圣旨嘉獎伽羅軍功，另賜婚約——將丞相千金許配于他。

消息傳來時，小心正在煎藥。藥罐沸出白沫，沾濕袖口。侍女慌忙來擦，卻聽見極輕的抽泣聲。

“公子？”

小心搖頭，唇角噙著淡笑：“無妨。”望向窗外，“桃花依舊在啊?！?/p>

當夜小心病倒，高燒囈語不斷。伽羅闖進房里時，只見榻上人臉頰泛異樣紅暈，唇色卻白得駭人。

“小心…”伽羅去握他手，被燙得一顫。

小心突然睜眼，紅瞳渙散：“飛吧…別回頭…”

“你說什么？”伽羅俯身去聽。

卻見小心又昏睡過去，眼角滲淚，迅速洇進鬢發(fā)。

伽羅守了三日。第四日小心好轉(zhuǎn)時，他熬得雙眼通紅，胡茬叢生。小心睜眼見他，一怔：“你怎么…”

“丞相千金的事，我不會答應?！辟ち_突兀開口，嗓音沙啞，“父親大人已答應退婚了。”

小心瞳孔微縮：“胡鬧?！?/p>

“我沒胡鬧！”伽羅攥住他衣袖，“小心，你可知我為何去軍營？為何拼命掙軍功？”聲音發(fā)顫，“因我與父親立過誓，若我能憑自己掙來前程，他就允我一事?！?/p>

小心靜默看他。

“我想娶你?！辟ち_一字一句，“小心，待我建功立業(yè)那日，我許你十里紅妝，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小心抽回衣袖，“伽羅，你醉了?！?/p>

“我沒醉！自你十歲進府那日，我就…”

“那是憐憫?！毙⌒膫?cè)過臉，“你對我，不過是憐憫罷了?！?/p>

伽羅如遭雷擊，半晌慘笑：“你以為這六年來，我待你種種，都只是憐憫？”

小心閉目不答。

“好…好…”伽羅踉蹌起身，“宅小心，你真就…沒有心?！?/p>

門被摔上的巨響震得梁柱微顫。小心緩緩蜷身，咳得撕心裂肺。侍女送藥時，見枕衾上沾著點點血跡，驚得摔了藥碗。

“別聲張…”小心拉住她衣袖，氣若游絲，“再煎一碗便是?！?/p>

而窗外，伽羅正騎馬沖出府門，藍發(fā)在風中獵獵飛揚。像極了他夢中那只玄鳥，決絕地飛向天際，永不回頭。

當夜小心睡不安穩(wěn)，西王母入夢來。云霧繚繞間，女神眉目悲憫：“塵緣未了，何必自苦？”

小心看著西王母，突然有了一些記憶。他跪伏在地：“弟子愚鈍?！?/p>

“你已經(jīng)為他擋過一回劫，還不夠么？”

小心猛然抬頭：“弟子不懂…”

“你懂?！蔽魍跄竾@息，“前世你為玄鳥，他救你一命。今生你若為他擋下全部的劫，必定死在十七歲。重來一世，恩情以一報一就好，留到現(xiàn)在是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小心怔怔落淚：“弟子…情難自禁。”

“情字最蝕骨。是緣也是劫?！蔽魍跄钢讣廨p點，現(xiàn)出前塵——

玄鳥困于荊棘，藍發(fā)少年溫柔解救；日夜相伴，少年細心喂食、包扎傷口；最終放生時，少年淚盈于睫：“飛吧，別回頭…”

畫面驟轉(zhuǎn)。第二世的山道上，流寇刀光凜冽，十五歲才上戰(zhàn)場的伽羅被推倒在地。眼看姓名不飽，一個黑衣少年撲身擋在他前方，利刃穿透單薄胸膛。

“伽羅…”血從小心的唇角涌出，“快跑…”

記憶如潮涌回。小心猛然驚醒，枕畔盡濕。

原來他差點死過一回。原來咳血癥不是天生，那是替伽羅擋的死劫。原來那句“飛吧別回頭”，是伽羅前世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夢結(jié)束，天微明，小心悄至伽羅院中，推開房門。少年和衣而臥，眼下烏青，唇緊抿著，似在夢中也在生氣。

小心蹲在榻前，輕撫他蹙起的眉尖。

“我怎會不愿…若真是天意…”聲輕似嘆息，“吾愿嫁他?？上А边€差最后一次。

伽羅眼睫微顫，忽然睜眼。四目相對，小心慌忙要退，卻被一把抓住手腕。

“你方才說什么？”伽羅眼底泛紅，“再說一遍?！?/p>

小心垂眸不語。

“我聽見了?！辟ち_坐起身，“你說你愿意?！?/p>

晨光透窗，將兩人身影融在一處。伽羅忽從枕下取出木匣：“胡楊木雕的，本想待你好些再送。”

匣中是只展翅玄鳥，每片羽毛都精雕細琢，鳥首微側(cè)，紅寶石鑲嵌的眼睛熠熠生輝。

“像不像你？”伽羅輕笑，“特別是這雙眼?！?/p>

小心指尖撫過鳥翅，忽然落下一滴淚，正砸在寶石上。

“怎么哭了？”伽羅慌亂，“若不喜歡…”

“喜歡?！毙⌒奶ы此?，淚中帶笑，“很是喜歡?！?/p>

此后日子似是偷來的光陰。伽羅不再提婚約之事，只日夜相伴。有時教小心習字，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寫“愿我如星君如月”；有時讀兵書，讀到“生死同契”時相視一笑；更多時只是靜靜對坐，看庭前花開花落。

然朝堂風云驟變。伽將軍功高震主，丞相聯(lián)名彈劾伽家擁兵自重。圣旨下達那日，伽府被圍得水泄不通。

伽羅被囚于祠堂。夜深時，小心撬窗潛入。

“你來作甚！”伽羅又驚又怒，“快回去！”

小心將玄鳥木雕塞進他懷：“拿著。明日流放途中，會有人救你?！?/p>

伽羅愣?。骸澳阍踔?/p>

“別問?！毙⌒妮p撫他面龐，目光眷戀，“伽羅，你要好好活著?！?/p>

這是小心首次主動碰他。伽羅心頭劇顫，抓住他手腕：“一同走！”

小心搖頭：“我病體拖累，走不遠?！焙鋈灰恍?，紅瞳映燭光，美得驚心，“你不是問過，我是否愿嫁你嗎？”

伽羅怔怔點頭。

“我現(xiàn)在答你?！毙⌒母┥?，唇輕貼他額間，“吾意嫁君?！?/p>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任伽羅如何低喚也不回頭。

翌日流放途中果遇劫，伽羅被神秘人救走。三月后，新帝登基赦伽家，伽羅方知京城巨變——丞相通敵叛國，伽將軍護駕有功，追封忠勇侯。

然而小心不見了。

伽羅尋遍全城，最后在伽家祖墳見一新碑——宅小心之墓。守墓人言，是這位宅公子為證伽家清白，孤身闖入相府盜取密信，身受重傷。送回伽府當夜便去了，臨終只說“莫讓伽羅知道”。

伽羅跪在碑前，指尖摳出血痕。忽然想起那個清晨，小心說“吾意嫁君”時，眼中除深情，還有他讀不懂的決絕。

原來那是訣別。

昆侖山仙臺云霧繚繞，西王母看向歸來的人：“怎就早早歸來？”

小心垂首：“本就是去還恩的，恩還完了，自然歸來。”

“他救你一時折翼羽，你還他一世平安高飛。真就不悔可嫁他？”

小心望向云鏡——伽羅正跪在碑前痛哭。他緩緩閉目：“不悔。我本就有自己的修行。”

“無意，嫁他。”

語罷轉(zhuǎn)身，一滴淚墜下云臺，落入萬丈紅塵。

人間正是清明時節(jié)，伽羅抱著玄鳥木雕坐在墳前，任細雨濕透衣衫。

風中只有新墳沉默，野草離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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