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破船,晃晃悠悠,浮浮沉沉。最終被一股子濃郁到嗆人的甜香硬生生拽了出來,玫瑰混雜著香草精,濃烈得幾乎有了實體,霸道地往鼻腔里鉆。
姜晚猛地吸了口氣,喉頭一陣發(fā)癢,差點咳出來。
眼睛睜開一條縫,入目是晃眼的白。不是病房那種慘白,是某種昂貴的、帶著天然紋理的、被精心打磨過的大理石白。視線往上,是鑲嵌著繁復金色浮雕的天花板,一盞巨大的、層層疊疊的水晶吊燈懸在正上方,折射著從旁邊整面落地窗透進來的、過于燦爛的陽光,碎金般的光斑刺得她眼睛生疼。
水?
她遲鈍地感覺到包裹周身的暖意和浮力。低頭,水面漂浮著一層厚厚的、雪白的泡沫,泡沫上還點綴著幾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溫熱的液體沒過胸口,皮膚被泡得微微發(fā)皺。
這是……浴缸?豪華到離譜的浴缸。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環(huán)顧四周。浴室大得空曠,地面是同樣昂貴的大理石,光可鑒人。一個巨大的、鏡面鑲金邊的梳妝臺靠墻放著,上面堆滿了瓶瓶罐罐,全是她不認識的牌子,但每一個都透著“我很貴”的氣息??諝饫锍四翘鹉伒南戕刮叮€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高級護膚品的冷香。
“什么情況?”姜晚喃喃出聲,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在過分空曠的浴室里激起輕微的回音。
這不是她的出租屋。她的出租屋浴室,小得轉身都困難,淋浴噴頭還時不時鬧罷工。
幾乎是同時,一股洶涌的、完全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進她的腦海。
姜晚。和她同名同姓。
二十四歲。
顧氏集團總裁顧淮名義上的未婚妻。
家世顯赫,驕縱跋扈,癡戀顧淮到病態(tài)的地步。
以及……昨天下午,在顧氏集團頂層那個據(jù)說能俯瞰半個城市的奢華休息室里,她,或者說是“原主”,因為嫉妒顧淮身邊那個清純無害、據(jù)說身患重病的“白月光”林薇,狠狠推了對方一把。林薇當場摔倒,額頭磕在玻璃茶幾角上,血流如注,被緊急送醫(yī)。整個過程,被某個“恰好”路過的員工用手機“偷偷”錄了下來,角度刁鉆,畫面高清,她那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和手上推搡的動作,拍得一清二楚。
視頻當晚就炸上了全網熱搜。
姜晚惡毒推人#
#姜氏千金滾出豪門圈#
#心疼林薇#
熱搜詞條后面,無一例外跟著一個深紅色的“爆”字。
記憶碎片里最后定格的畫面,是原主失魂落魄地回到這間空蕩蕩的、奢華得像個樣板間的頂層公寓,被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淹沒,最終在浴缸里吞下了一把安眠藥。
姜晚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手腕內側的皮膚在熱水浸泡下顯得格外蒼白,但沒有任何傷口或青紫的痕跡。她嘗試動了動身體,除了久泡的綿軟無力,并沒有藥物過量的劇烈不適。
看來,原主沒能成功。藥效發(fā)作前,她這個異世界的倒霉蛋就一頭栽了進來,鳩占鵲巢。
“嘖?!苯戆l(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嘖,指尖劃過溫熱的泡沫,帶起一串水珠?;闹嚫邢袼椎呐菖荩距焦距酵厦?。
惡毒女配?豪門虐戀?為愛癡狂?
她抬手,抹開浴缸邊緣霧氣氤氳的鏡面。鏡子里映出一張臉,年輕,蒼白,眉眼間帶著一股被嬌慣出來的、近乎刻薄的精致感。即使此刻眼神空洞,也難掩那份咄咄逼人的艷麗。
姜晚扯了扯嘴角,鏡中人也扯出一個僵硬而古怪的笑。
“姐妹,”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開口,聲音沒什么情緒,“你說你,大好家世,頂級富婆,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圖什么?圖他顧淮長得帥?帥又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錢花。圖他有錢?你自己家沒有嗎?非要上趕著當惡毒女配,給人當墊腳石,完了還把自己小命搭進去?”
她搖了搖頭,嘩啦一聲從浴缸里站起來,帶起一片水花。溫熱的水流沿著細膩的皮膚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昂貴的大理石地面上。隨手扯過旁邊架子上一條厚實柔軟、觸感好得像云朵的浴巾裹住身體。
“戀愛腦晚期,沒救了?!彼铝私Y論,語氣平淡得像在評價菜市場蔫掉的青菜。
走出浴室,外面是更為開闊的起居空間。極簡的線條,冷淡的色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鋼鐵森林般的城市天際線,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進來,卻驅不散這空間里固有的冰冷氣息。一切都纖塵不染,奢華昂貴,也……毫無生氣,像個精心打造的展示柜。
屬于原主的記憶碎片還在時不時閃現(xiàn):顧淮冰冷的眼神,林薇泫然欲泣的臉,網絡上層出不窮的謾罵截圖……像背景噪音一樣嗡嗡作響。
姜晚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徑直走向那個巨大的、一塵不染的開放式廚房。拉開嵌入式冰箱門,冷氣撲面。里面塞滿了各種進口水果、有機蔬菜、高級食材,包裝精致,價格標簽上的數(shù)字足以讓普通人咋舌。
她的目光精準地掠過那些健康昂貴的玩意兒,落在冰箱最底層角落。那里,孤零零地躺著兩樣東西:一大包家庭裝的燒烤味薯片,和一瓶冰鎮(zhèn)的無糖可樂。
她伸手,毫不猶豫地拿出薯片和可樂。薯片包裝袋發(fā)出嘩啦嘩啦的、令人愉悅的塑料摩擦聲??蓸饭蘩h(huán)被“嗤”地一聲拉開,碳酸氣泡爭先恐后涌出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清晰。
姜晚抱著薯片和可樂,走到客廳那張巨大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發(fā)前,把自己像個沉重的沙袋一樣摔了進去。沙發(fā)發(fā)出輕微的低吟,完美地承接住了她的重量。她打開那臺尺寸堪比小型電影院的壁掛電視,屏幕亮起,智能系統(tǒng)自動跳轉到上一次關閉時的界面——赫然是社交媒體平臺的熱搜排行榜。
姜晚滾出顧氏#后面依舊跟著一個刺眼的“爆”。
她面無表情地拿起旁邊一個銀色的、造型前衛(wèi)的平板電腦,手指在上面滑動了幾下,動作生疏卻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流暢。點開一個直播軟件,注冊,認證……認證信息她直接用了“姜晚”本名,頭像隨手拍了下窗外灰蒙蒙的天際線。
直播間名字?
她歪著頭想了想,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了幾下,打出一行字:【今日無事,吃薯片看戲。】
然后,點擊【開始直播】。
平板屏幕立刻切換成前置攝像頭視角,映出她此刻的形象:濕漉漉的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水珠沿著發(fā)梢滴落在浴巾邊緣。臉上未施脂粉,帶著剛出浴的蒼白和一絲倦怠,裹著寬大的浴巾,像個剛打完仗的頹廢士兵。背景是奢華卻冰冷的客廳一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冷漠的城市輪廓。
她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撕開薯片包裝袋,抓起一大把金黃色的、沾滿調味粉的薯片,咔嚓一聲,咬得清脆響亮。另一只手拿起冰可樂,咕咚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直播間幾乎是瞬間涌入了一群人。彈幕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即像被捅了的馬蜂窩,轟然炸開:
【臥槽???????????】
【是我眼花了嗎???這ID???姜晚???那個姜晚???】
【這背景……是顧總給她買的那個頂層公寓吧?絕對沒錯!】
【她居然在直播???她居然敢直播???她不是應該躲在哪個角落哭嗎?】
【她……她在干嘛??吃薯片???還裹著浴巾???】
【這精神狀態(tài)……真的沒問題嗎???】
【道歉!姜晚滾出來給薇薇道歉!殺人兇手!】
【惡毒的女人!推了人還敢這么囂張?吃薯片?你怎么吃得下!】
【姜氏股票因為你跌停了你知道嗎!你還有心情吃!】
【臉皮厚得可以砌城墻了!】
【報警!必須報警抓她!】
姜晚又塞了幾片薯片進嘴里,慢條斯理地嚼著,腮幫子一鼓一鼓。她甚至沒怎么看飛速滾動的彈幕,目光反而饒有興致地盯著電視屏幕,上面正播放著某個娛樂新聞頻道,主持人用夸張的語氣分析著“姜晚事件對顧氏集團形象的惡劣影響”,旁邊還配著她推林薇的視頻截圖。
彈幕被“道歉”兩個字徹底刷屏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姜晚終于把視線從電視上移開,落回到平板的攝像頭上。她伸出剛剛抓過薯片、沾著亮晶晶油脂和調味粉的手指,對著鏡頭,慢悠悠地、極其認真地嘬了一下。
這個動作,帶著一種粗俗又滿不在乎的挑釁意味。
彈幕停頓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強烈的憤怒。
【嘔?。。盒乃懒耍。?!】
【她在挑釁!絕對是挑釁!】
【姜晚你是不是有病?。?!】
姜晚嘬干凈手指,拿起可樂又喝了一口,這才慢吞吞地開口,聲音透過平板麥克風傳出去,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和薯片的酥脆余音:
“道歉?”她微微歪頭,眼神有點放空,像是在思考一個深奧的哲學問題,“為什么???”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用一種近乎天真、又帶著點荒誕哲理的口吻說道:
“你們看,比我優(yōu)秀的人——比如林小姐,對吧,人家那么優(yōu)秀,還那么努力地生病、暈倒、摔跤……”她抬手指了指電視屏幕上定格的、林薇摔下去的畫面,“她都這么努力了,那我努力還有什么用?我要是再努力道歉、努力洗白、努力去挽回什么……”
她停頓了一下,拿起一片薯片,對著鏡頭晃了晃,語氣變得極其誠懇:
“那我越努力,不就顯得林小姐她……越優(yōu)秀、越可憐、越值得被心疼嗎?”
“噗——”直播間某個角落,大概有人剛喝進去的水噴在了屏幕上。
彈幕徹底瘋了。
【???????????】
【我他媽聽到了什么???】
【神邏輯?。?!】
【她是不是瘋了?絕對瘋了!】
【臥槽這什么歪理邪說???但為什么我竟然覺得有點點道理?(不是)】
【完了,我三觀被她帶歪了!】
【救命!她在說什么鬼話!】
【顧總呢!顧總快來看啊!你未婚妻瘋了!】
公寓那扇厚重的、據(jù)說能防彈的智能門鎖,就在此刻,發(fā)出“嘀嘀嘀”急促的電子音,隨即是密碼輸入錯誤的警告聲。
下一秒,“砰——!”一聲巨響!
門被人從外面用極其粗暴的方式踹開了!沉重的門板撞在墻壁上,發(fā)出震耳的轟鳴。
兩道身影裹挾著室外的冷風和滔天的怒意,闖了進來。
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著一身剪裁完美、價格不菲的深灰色西裝。他的臉無疑是英俊的,輪廓深邃如刀刻,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只是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燃燒著駭人的怒火,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射向沙發(fā)上的姜晚。他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讓整個本就冰冷的空間溫度驟降。
顧淮。
他身后半步,緊跟著一個穿著米白色羊絨連衣裙的女子。她身形纖細柔弱,臉色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額角靠近發(fā)際線的位置,還貼著一小塊干凈的白色紗布。她一只手緊緊攥著顧淮的西裝下擺,另一只手……似乎下意識地捏著一張對折的、像是醫(yī)院化驗單的紙張。她的眼睛很大,此刻盈滿了水光,怯生生地看著姜晚,像一只受驚的小鹿,身體微微發(fā)著抖,更顯楚楚可憐。
林薇。
直播間的鏡頭,完美地捕捉到了這戲劇性的一幕——惡毒女配裹著浴巾吃薯片,霸總男主攜柔弱白月光破門而入,興師問罪!
彈幕瞬間爆炸,服務器都卡頓了一下。
【臥槽?。。?!顧總來了!?。 ?/p>
【啊啊啊啊薇薇!薇薇額頭還貼著紗布!心疼死我了!】
【修羅場!世紀大修羅場!】
【打起來!打起來?。ò岷眯“宓剩?/p>
【姜晚死定了!顧總那眼神要殺人!】
【快看薇薇手里!是不是醫(yī)院的單子?天吶她肯定傷得很重!】
【姜晚你還不跪下道歉!】
顧淮的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燈,掃過姜晚身上的浴巾,掃過她腿上散落的薯片碎屑,掃過她手里捏著的可樂罐,最后死死釘在她臉上,以及她旁邊那個對著他們三人、正在直播的平板電腦。
“姜!晚!”顧淮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你鬧夠了沒有!立刻關了它!然后,給薇薇道歉!”
他身后的林薇適時地瑟縮了一下,攥著化驗單的手指捏得更緊,指節(jié)泛白,泫然欲泣地看著姜晚,聲音帶著哭腔,細弱蚊蠅:“姜小姐……我、我真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她微微抬了抬捏著化驗單的手,卻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飛快地藏到了身后。
這欲蓋彌彰的動作,立刻被眼尖的直播間觀眾捕捉到。
【化驗單!絕對是傷情鑒定或者病歷!】
【薇薇在藏什么?是不是傷得很重怕刺激到姜晚這個瘋子?】
【嗚嗚嗚薇薇好善良!】
【姜晚你看看!你把薇薇害成什么樣了!】
【道歉!立刻馬上道歉!然后滾去坐牢!】
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電視里娛樂新聞的聲音還在不識趣地聒噪著。
所有的壓力、怒火、譴責,都如同實質般涌向沙發(fā)上那個依舊裹著浴巾的女人。
姜晚的視線慢悠悠地從顧淮那張盛怒的俊臉,滑到林薇那張蒼白含淚、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