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的空氣,仿佛被顧沉舟驟然停滯的呼吸抽干了。那瓶被遺忘的奶瓶在他僵直的手中微微傾斜,溫熱的液體幾乎要漫過瓶頸。但他全然未覺。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維,都死死鎖在那個靜靜躺在小恐龍背包網兜里的、邊緣磨損的奧特曼徽章上。
紅銀相間的配色,因無數次摩挲而變得溫潤光滑的棱角,還有……背面那個位置,那個他親手用刻刀刻下的、因為用力過猛而有些歪斜的字母“J”。當年刻刀劃破指腹?jié)B出的血珠,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鐵銹般的幻痛,瞬間穿透了十年的光陰,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
“舟舟?”江團團疑惑地扭動了一下小身子,小手扯了扯顧沉舟僵硬的襯衫前襟,試圖喚回他的注意力。小家伙仰著臉,大眼睛里盛滿了純然的不解,“neinei……涼了?”他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唇,對奶瓶的渴望暫時壓過了對大人奇怪狀態(tài)的困惑。
那奶聲奶氣的呼喚像一根細針,刺破了顧沉舟冰封的思緒。他猛地回神,胸腔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近乎恐慌的、尖銳的刺痛。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視線從那枚徽章上強行撕開,如同避開一道灼人的烙鐵。目光重新聚焦在懷里這張?zhí)煺鏌o邪的小臉上,試圖從這眉眼間找到一絲熟悉的、令他心碎的影子。
像嗎?
眼睛……似乎有幾分相似,那亮晶晶的神采……
鼻子?嘴巴?輪廓……太模糊了。一個三歲半的孩子,五官尚未完全長開,更像一個精致柔軟的團子。
顧沉舟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抱著團團的手臂無意識地收緊,勒得小家伙不舒服地哼唧了一聲:“舟舟……緊……”
這聲抗議讓顧沉舟稍稍放松了力道,但眼底的驚濤駭浪并未平息。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質問,用盡畢生所有的克制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的試探:
“團團,”他開口,聲音低沉得有些沙啞,目光緊緊鎖住那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這個……徽章,”他用下巴極其輕微地示意了一下小恐龍背包,“是誰給你的?”
江團團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背包,小臉上立刻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帶著點小得意:“團團自己的!寶貝!”他掙扎著要從顧沉舟懷里下去,小短腿急切地蹬著。
顧沉舟將他輕輕放在厚厚的地毯上。小家伙立刻撲向他的小恐龍背包,小手在側面的網兜里掏啊掏,終于把那枚小小的奧特曼徽章寶貝地捧了出來。他獻寶似的舉到顧沉舟眼前,奶聲奶氣地強調:“團團的!亮亮的!打怪獸!”
“對,很亮,很厲害?!鳖櫝林垌樦脑挘暰€卻如同被磁石吸附,無法從那枚徽章上移開分毫。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試圖去觸碰那冰冷的金屬,“團團,告訴舟舟,是誰……把這個寶貝送給團團的?”他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等待著那個可能顛覆他所有認知的答案。
江團團歪著小腦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回憶。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小嘴微微嘟起,認真思考的模樣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顧沉舟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幾秒鐘后,小家伙眼睛一亮,像是終于從記憶的小倉庫里翻出了答案,小手指了指天花板,用一種分享小秘密的語氣,神秘兮兮地說:“是……是天使姐姐!”
顧沉舟:“……”
天使姐姐?這答案像一盆冷水,帶著點荒謬的泡泡,兜頭澆在了他緊繃的神經上。他額角的青筋似乎又跳了一下。
“天使姐姐?”他重復了一遍,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力感。
“嗯嗯!”江團團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篤定,“亮亮的!飛飛!‘?!幌?!”他張開小手臂,模仿著天使飛行的樣子,原地轉了個圈圈,“然后,‘啪嗒’!”他小手模擬著東西掉落的動作,指指徽章,“就給團團啦!”
三歲半孩子的邏輯和想象,天馬行空,無懈可擊。顧沉舟看著眼前這個認真表演“天使賜寶”的小團子,滿腔翻涌的激烈情緒像是被戳了個洞,瞬間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種深深的、混雜著荒誕和挫敗的無力感。
指望一個三歲半的孩子清晰描述物品來源,尤其可能涉及他拼命想要尋找的人……似乎是他太心急了。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努力消化著“天使姐姐飛飛叮一下”這個離奇出處。視線再次落在那枚徽章上,磨損的“J”字母像是一道無聲的嘲笑。他需要更直接的證據。
“團團,”顧沉舟壓下心頭的波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這個徽章,讓舟舟看看好嗎?舟舟幫你……檢查一下它是不是更亮了?”他試圖用小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誘哄”。
“檢查?”江團團歪著頭,大眼睛里充滿了好奇。他看看徽章,又看看顧沉舟,似乎在權衡這個提議的可信度。幾秒后,他小大人似的點點頭,用一種“好吧,給你看看我的寶貝,你要小心點哦”的語氣,鄭重其事地將徽章放到顧沉舟攤開的、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里。
“舟舟要貼貼!”小家伙突然提出附加條件,小身子一扭,熟門熟路地就往顧沉舟腿上爬,顯然是把“檢查”(Check)聽成了“貼貼”(Cuddle)。
顧沉舟一手小心地握著那枚承載著沉重過去的徽章,另一只手無奈地托住這只要“貼貼”的小團子,讓他重新坐回自己腿上。小家伙立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小腦袋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肉乎乎的小手還無意識地抓著他昂貴的襯衫布料,留下幾個小小的褶皺印子。
顧沉舟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的徽章上。他小心翼翼地翻轉過來,指尖撫過背面。沒錯!就是那個“J”!刻痕邊緣細微的、不規(guī)則的磨損,甚至當年刻刀滑脫時留下的一道更深的劃痕,都與他記憶中的分毫不差!一股強烈的酸澀猛地沖上鼻梁,幾乎讓他瞬間失態(tài)。
他強忍著,指尖細細摩挲著每一個細微的痕跡,仿佛在觸摸一段凝固的時光。就在這時,他敏銳地察覺到,在“J”字母刻痕的末端,那最深的劃痕縫隙里,似乎……嵌著一點極其微小的、已經干涸發(fā)暗的……暗紅色印記?
血跡?!
是他的血?還是……她的?!
這個發(fā)現讓顧沉舟的心臟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他猛地攥緊了徽章,冰冷的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舟舟?”江團團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再次僵硬如鐵,不滿地用小腦袋頂了頂顧沉舟的下巴,“貼貼!團團要貼貼!”小家伙對大人復雜的情緒毫無所覺,只執(zhí)著于自己要求的“售后服務”。
顧沉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他將徽章緊緊攥在手心,感受著那堅硬的棱角帶來的刺痛感,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認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他低下頭,看著懷里這個懵懂無知、只知道要“貼貼”的小太陽,眼底翻涌著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震驚、疑惑、痛苦、一絲渺茫的希望,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洶涌而出的保護欲。
他需要答案。立刻!馬上!
他騰出一只手,動作有些僵硬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那個還在執(zhí)著于“貼貼”的小團子更緊地、更深地按進自己懷里。小家伙被這突如其來的“深度貼貼”弄得有點懵,但似乎感覺還不錯,小臉蹭了蹭顧沉舟質地精良的襯衫,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咕噥。
顧沉舟另一只手則迅速探向放在沙發(fā)扶手上的私人手機。屏幕解鎖的光芒映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和深不見底的眼眸。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凌厲的速度,在通訊錄里精準地找到了一個名字——李默(特助)。
電話幾乎是瞬間就被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李特助帶著十二萬分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忐忑的聲音:“顧總?您有什么吩咐?”顯然,家族群的瘋狂刷屏和老板下午拎著奶團子離場的畫面,讓這位金牌特助一直處于精神高度緊張狀態(tài)。
顧沉舟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懷中江團團柔軟的發(fā)頂,小家伙正百無聊賴地玩著他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淬了冰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急迫,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面:
“李默,聽著?!?/p>
“動用最高權限,立刻、馬上給我查清楚江團團的所有信息!”
“從出生證明、領養(yǎng)記錄、所有監(jiān)護人的背景,到他去過的每一家醫(yī)院、接觸過的每一個人……”
“特別是,”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森冷,攥著徽章的手背上青筋隱現,“查他身邊所有女性,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十年前可能……在S市生活過的!”
“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準放過!”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初步報告放在我桌上!”
“記住,是最高權限!絕對保密!”
電話那頭的李默,隔著電波都能感受到老板話語里那股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山雨欲來的恐怖威壓。他握著手機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聲音都繃緊了:“是!顧總!我立刻去辦!最高權限!絕對保密!”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
書房里再次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中央空調發(fā)出低微的嗡鳴。顧沉舟緩緩放下手機,垂眸看著懷里的小家伙。江團團似乎終于玩膩了紐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垂下來,小腦袋一點一點,顯然被這“深度貼貼”的溫暖和安靜環(huán)境催出了睡意。
顧沉舟抱著他溫軟的小身子,感受著那均勻的、帶著奶香的呼吸輕輕拂過自己的頸側。他另一只緊握著徽章的手,緩緩松開,將那枚小小的、承載著驚天秘密的金屬緊緊貼在胸口,仿佛想用體溫去焐熱那段冰冷的過往。
他低下頭,下頜輕輕抵在江團團柔軟的發(fā)頂,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驚疑不定卻又無比堅定的光芒。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掩蓋著即將掀起的滔天巨浪。
而風暴的中心,這個攪亂了金融教父的世界、又可能牽動著一段塵封往事的奶團子,對此一無所知。他砸吧了一下小嘴,在“舟舟”帶著復雜心緒的懷抱里,沉入了香甜的夢鄉(xiāng),嘴角還掛著一絲無憂無慮的、滿足的弧度。夢里,或許有亮亮的奧特曼,有甜甜的草莓醬,還有……會“嗚——嗚——”轉大風車給他搖neinei的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