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攤開書本。周圍是熟悉的筆尖沙沙聲和翻動書頁的輕響。同桌周曉曉偷偷遞過來一張小紙條，上面畫著一個哭唧唧的簡筆小人，旁邊寫著：“暮暮，挺??！明天我陪你寫檢查！” 陳暮看了一眼，勉強扯了扯嘴角，卻感覺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頭。她拿起筆，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英語閱讀上，那些字母卻像扭曲的蝌蚪，在眼前游來游去，完全無法進入大腦。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每一分鐘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講臺上老師的講解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陳暮的目光不時地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飛快地收回，心緒不寧。林筱……他現(xiàn)在在哪兒？就在校門外等著嗎？他會說什么？會像李老師那樣訓(xùn)斥她？還是會像哥哥在電話里那樣，流露出讓她更加無法承受的失望？那個“溝通一下”，到底意味著什么？僅僅是送她回家？還是……今晚就要開始那恐怖的無休止補習(xí)？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終于，晚自習(xí)結(jié)束的鈴聲如同救贖般響起，卻又像一個新的審判開始的號角。教室里瞬間響起桌椅挪動、收拾書包的嘈雜聲，同學(xué)們?nèi)齼蓛山Y(jié)伴離開，討論著習(xí)題或是明天的安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終于結(jié)束一天學(xué)習(xí)的疲憊和放松。

陳暮卻像被釘在了座位上，動作遲緩。周曉曉和陸子航收拾好東西，走到她桌邊。

“暮暮……”周曉曉擔(dān)憂地看著她。

陸子航也停下腳步，聲音低沉：“沒事吧？要不要……我們陪你出去？”

陳暮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不用了，你們先走吧。我……我自己去。” 她不想在周曉曉和陸子航面前，再經(jīng)歷一次在林筱面前可能的狼狽。這是她必須獨自面對的“戰(zhàn)場”。

周曉曉還想說什么，被陸子航輕輕拉了一下胳膊。陸子航看了陳暮一眼，那眼神里帶著理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那……你自己小心點。明天見?！?/p>

“明天見?！标惸旱吐晳?yīng)道。

看著周曉曉和陸子航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門口，匯入走廊的人流，陳暮才慢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般站起來。她收拾好書包，動作機械而僵硬。背上書包的瞬間，感覺那重量比平時沉了數(shù)倍，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

教學(xué)樓里的燈光一盞盞熄滅，喧鬧聲漸漸遠(yuǎn)去。陳暮拖著沉重的腳步，獨自一人穿過空曠的走廊，走下寂靜的樓梯。夜晚的涼風(fēng)灌進樓道，吹在她汗?jié)窈笥直粶I水浸透的額發(fā)上，帶來一陣寒意。她下意識地裹緊了校服外套，卻感覺那股寒意是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

走出教學(xué)樓，空曠的校園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寂靜。遠(yuǎn)處校門口的路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像黑暗中的一只眼睛。陳暮的腳步越來越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遠(yuǎn)遠(yuǎn)地望過去。

校門外的路燈下，果然停著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車旁，一個頎長的身影倚著車門，靜靜地站著。昏黃的燈光勾勒出林筱清晰的側(cè)臉輪廓，鼻梁上的眼鏡反射著微光。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屏幕，光影在他沉靜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他沒有東張西望，只是那樣安靜地等待著，仿佛一座融入夜色的、沉默的燈塔。那份沉靜和專注，反而比任何焦躁的踱步都更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陳暮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要撞出胸腔。她停在了距離校門還有十幾米的地方，腳下像生了根。夜風(fēng)吹過，帶著初春夜晚的涼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汽車尾氣的味道。她看著路燈下那個身影，下午所有的委屈、壓力、恐懼、以及對即將到來的未知“溝通”的抗拒，再次洶涌地沖上頭頂。

她想轉(zhuǎn)身就跑，逃回教室，逃回宿舍，逃到任何一個林筱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哥哥在萬里之外深夜未眠，李老師明天還要見她，還有那必須交的一千五百字檢查……所有的退路都已經(jīng)被堵死。

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最終，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認(rèn)命般地，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那盞昏黃的路燈，朝著那個沉默等待的身影，走了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向一個自己親手打開的、無法預(yù)知的未來牢籠。

距離越來越近。林筱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靠近，抬起頭，目光穿過校門的欄桿，精準(zhǔn)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依舊沉靜，像深潭的水，沒有苛責(zé)，沒有憤怒，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和一種沉甸甸的、屬于“受托人”的責(zé)任感。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一步步走近，仿佛在確認(rèn)她的狀態(tài)。

陳暮在他平靜的目光注視下，感覺自己所有的狼狽、脆弱和不堪都被一覽無余。她走到校門口，隔著鐵門，停在了林筱面前。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她紅腫的眼睛、蒼白的臉色和凌亂的發(fā)絲。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比如“對不起”，或者“麻煩你了”，但喉嚨干澀得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只能低著頭，像個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

林筱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沒有立刻責(zé)問，也沒有催促，只是平靜地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力量：

“上車吧。外面冷。你哥……快急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