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圖書館偶遇蘇晚后,那個名字連同她自信明媚的笑容,就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陳暮的心尖,時不時地帶來一陣微妙的酸脹感。她鬼使神差地,在微信搜索框里輸入了“蘇晚”這個名字。果然,在一個A大數(shù)學(xué)學(xué)院研究生的公眾號推送里,她找到了蘇晚——作為優(yōu)秀學(xué)生代表出席活動的照片,簡介欄里寫著“直博生”、“國家獎學(xué)金獲得者”、“多次在國際期刊發(fā)表論文”。每一個頭銜都閃閃發(fā)光,刺得陳暮眼睛有些發(fā)澀。
她關(guān)掉手機,把臉埋進樂譜里??窗桑敲磧?yōu)秀,和他是一個世界的人。自己呢?一個剛擺脫數(shù)學(xué)噩夢、整天泡在琴房里的音院新生,除了會彈幾首曲子,還有什么?那種莫名的自卑和失落,像潮水般漫上來。
幾天后,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點開了學(xué)校論壇,搜索了那個周末數(shù)院學(xué)術(shù)沙龍的信息。舉辦地點、時間赫然在目。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林筱哥……會去嗎?蘇晚那天那么熱情地邀請他……
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遠離,應(yīng)該專注于自己的肖邦練習(xí)曲。但一種更強烈的、無法抑制的好奇和一種隱秘的沖動驅(qū)使著她。周六下午,她換上一身盡可能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戴上口罩,像個心虛的小偷,提前溜進了舉辦沙龍的小報告廳,找了個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報告廳里逐漸坐滿了人,大多是帶著筆記本和研究生的嚴肅面孔,討論著她完全聽不懂的術(shù)語。陳暮縮在角落,感覺自己格格不入,手心微微出汗。
就在這時,入口處一陣輕微的騷動。她抬頭望去,心臟驟然收緊。
林筱和蘇晚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林筱依舊是簡單的深色外套,背著那個熟悉的雙肩包,神情淡漠。而蘇晚走在他身邊,正側(cè)頭笑著和他說些什么,她今天穿了一件淺咖色的針織衫,搭配同色系長裙,顯得知性又溫婉。兩人走在一起,無論是身高還是氣質(zhì),都顯得異常和諧。周圍似乎有人和他們打招呼,蘇晚自然地回應(yīng)著,林筱也微微頷首。
他們在前排找了位置坐下。蘇晚很自然地坐在了林筱旁邊的空位,還將手里的筆記本遞給他看,手指點著某處,似乎在詢問意見。林筱微微傾身,目光落在筆記本上,側(cè)臉線條清晰而專注。
陳暮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感覺一股酸澀直沖鼻腔。他們真的來了……還是一起來的??雌饋砟敲醋匀?,那么……登對。自己像個躲在暗處的、可笑的旁觀者。
沙龍開始了。來自普林斯頓的學(xué)長在臺上侃侃而談,復(fù)雜的公式和圖表投映在大屏幕上,如同天書。陳暮一個字也聽不懂,她的目光無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前排那兩個并排而坐的背影。
她看到蘇晚聽得非常認真,時不時低頭記錄,偶爾還會趁臺上人切換幻燈片的間隙,側(cè)過頭,壓低聲音對林筱說句什么。林筱有時會簡短地回應(yīng)一句,有時則會極輕微地點一下頭。那種默契的、屬于同一頻率的交流,像一根無形的針,細細密密地扎著陳暮的心。
中間茶歇的時候,不少人圍上去和主講人交流。陳暮看到蘇晚也起身走了過去,落落大方地提出了問題,引得主講人贊賞地點頭。而林筱則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手機,似乎對周圍的喧鬧并不在意。
就在這時,陳暮看到蘇晚問完問題,轉(zhuǎn)身回來,卻沒有直接回座位,而是走向一旁的茶歇桌。她端了兩杯咖啡回來,將其中一杯,自然無比地遞給了林筱。
林筱抬起頭,似乎愣了一下,但還是伸手接過了那杯咖啡。蘇晚對他笑了笑,說了句什么,大概是“提提神”之類的話吧,然后才在他身邊重新坐下。
就那么一個簡單的、遞咖啡的動作,卻像慢鏡頭一樣在陳暮眼前反復(fù)播放。她看著林筱手中那杯冒著熱氣的、蘇晚遞過來的咖啡,感覺自己的心像被泡進了一整顆檸檬里,酸澀得幾乎要皺起來。他接受了……他接受了她的咖啡。他都沒有拒絕……
下半場的沙龍,陳暮幾乎完全失去了偷看的勇氣。她低下頭,盯著自己干凈的鞋尖,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為什么要來這里?來自取其辱嗎?來看他和別人是多么的般配,來看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多余?
沙龍終于在熱烈的掌聲中結(jié)束。人群開始騷動著離場。陳暮像受驚的兔子,猛地站起身,壓低帽檐,想要趁亂趕緊離開。
她低著頭,匆匆沿著墻邊往外走,心臟砰砰直跳,既怕被林筱發(fā)現(xiàn),又隱隱帶著一絲連自己都鄙視的、可笑的期待。
就在她快要走到門口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前排的林筱站了起來,目光好像……掃向了后排?
她的心猛地一懸,幾乎要跳出胸腔,腳步更快了。她不敢回頭,一頭扎出報告廳的門,融入外面流動的人群中,幾乎是跑著離開了那棟大樓。
一直跑到音樂學(xué)院樓下的那片小竹林,確認身后沒有人跟來,陳暮才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冷冽的秋風(fēng)吹在滾燙的臉上,卻吹不散心頭那團酸澀沉悶的烏云。
她慢慢地直起身,從口袋里摸出一顆檸檬糖,剝開糖紙,塞進嘴里。極致的酸味在舌尖炸開,刺激得她眼眶發(fā)酸。
原來,這就是嫉妒的滋味嗎?酸酸的,澀澀的,還帶著一點難以言喻的委屈和失落。
她以為自己經(jīng)過林筱的提醒,已經(jīng)變得成熟了一點??稍瓉恚谡嬲鎸r,她還是那個會因為別人給他遞了一杯咖啡就心里泛酸、會偷偷跑去看根本聽不懂的沙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不堪的、幼稚又可憐的陳暮。
他和誰在一起,和誰說話,接受誰的咖啡,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只是他朋友妹妹,一個需要他偶爾費心照顧的“責(zé)任”而已。
可是……心為什么會這么難受呢?
陳暮吸了吸鼻子,把嘴里那顆酸到極致的糖咬得咯嘣響,仿佛在跟誰賭氣。她抬頭望著音樂學(xué)院熟悉的琴房窗戶,里面?zhèn)鱽頂鄶嗬m(xù)續(xù)的鋼琴聲。那才是她的世界。
而那個充斥著數(shù)學(xué)公式、學(xué)術(shù)沙龍和蘇晚的世界,離她太遙遠了。那個世界里閃耀著的林筱,也仿佛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玻璃罩。
她默默地轉(zhuǎn)過身,朝著琴房走去。也許,只有黑白琴鍵和流淌的旋律,才能暫時淹沒心底那酸澀嘈雜的雜音。至于那份剛剛萌芽就似乎遭遇了寒流的、隱秘的心事,或許只能像這顆檸檬糖一樣,在極致的酸澀過后,自己慢慢消化,然后沉默地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