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塔臺的鋼化玻璃，在控制臺上投下幾何狀的光斑。裕穗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本《高空特情處置案例分析》的書脊。鄧放結束外派任務已經(jīng)十天了，他們之間依然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比同事近些，卻又比從前的默契疏遠得多。

"081請求滑出。"

無線電里傳來鄧放的聲音，比往日更加低沉。裕穗按下通訊鍵，刻意保持著平穩(wěn)的語調："081，地面風290度5米，跑道22右，可以滑出。"

"收到，22右滑出。"

那架銀灰色的殲-16緩緩滑向跑道，陽光在機翼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裕穗注視著駕駛艙里那個模糊的身影，想起三天前在操場長椅發(fā)現(xiàn)的書和字條。她還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雙眼睛里可能涌現(xiàn)的情緒。

"你今天心不在焉。"徐澈遞過一杯熱茶，白氣氤氳上升，"老鄧的起飛指令慢了0.8秒。"

裕穗捧著茶杯，熱度透過陶瓷傳到指尖："只是有點累。"

徐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窗外："他這周狀態(tài)也很奇怪。前天夜航訓練，雷宇說他差點把飛機開到失速區(qū)。"

飛機返航后，裕穗刻意等到簡報室沒人了才去送資料。推開門時，一股熟悉的松木氣息撲面而來——鄧放正站在資料架前，手里拿著飛行頭盔，額前的碎發(fā)還帶著飛行后的濕氣。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眉骨上的疤痕顯得格外清晰。

兩人同時停住腳步。

"飛行記錄。"裕穗先開口，聲音干澀。

鄧放接過文件，指節(jié)在封面上輕輕敲擊："你看了那本書嗎？"

這個直接的問題讓裕穗呼吸一滯。她點點頭，目光落在他右肩上——那里有一處不自然的隆起，是舊傷發(fā)作時的痕跡。

"我..."鄧放突然上前一步，距離近得能讓裕穗數(shù)清他睫毛的陰影，"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裕穗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資料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說任何你想說的。"鄧放的聲音低沉得近乎沙啞，"罵我也好，責怪我也罷，就是別這樣..."他的手在空中懸了片刻，最終無力地垂下，"別這樣躲著我。"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童敢的聲音由遠及近："老鄧？局長找你。"

鄧放的表情瞬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但裕穗分明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他側身讓開路，卻在擦肩而過時低聲說了句："今晚七點，還是老地方。我會等。"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裕穗心里激起層層漣漪。她站在原地，聽著鄧放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混合著童敢關于飛行參數(shù)的討論。窗外，一架戰(zhàn)機呼嘯升空，震得玻璃嗡嗡作響。

午休時分，裕穗獨自坐在食堂角落，機械地咀嚼著飯菜。突然，一個餐盤放在了她對面的空位上。

"介意我坐這里嗎？"

鄧放站在那里，深藍色常服熨帖地裹著他挺拔的身形，肩章上的銀星在燈光下微微閃爍。沒等裕穗回答，他已經(jīng)坐下，動作干凈利落得像在執(zhí)行飛行任務。

食堂里的嘈雜聲似乎突然遠去。裕穗盯著餐盤里的青椒肉絲，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一塊糖醋排骨——她最愛吃卻總是搶不到的菜。

"給你的。"鄧放簡短地說，目光落在自己的餐盤上，"看你最近瘦了。"

這塊排骨成了打破堅冰的利器。裕穗夾起它，甜酸醬汁在舌尖綻放的瞬間，回憶如潮水般涌來——他們曾經(jīng)多少次這樣共進午餐，討論飛行參數(shù)，分享訓練心得？

"謝謝。"她輕聲說，終于抬頭看向對面。

鄧放的眼睛在食堂明亮的燈光下一閃一閃，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面。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這十天來的第一個微笑："不客氣。"

簡單的對話，卻讓裕穗胸口發(fā)緊。她正想說些什么，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鄧放的聲音變得遙遠："裕穗？裕穗！"

再次清醒時，她已經(jīng)躺在醫(yī)務室的床上，手背上插著葡萄糖點滴。鄧放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杯橙汁，眉頭緊鎖："醫(yī)生說你是低血糖。最近沒好好吃飯？"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裕穗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下巴上還有一道新鮮的刮胡刀傷口。

"工作忙..."裕穗虛弱地回答。

"再忙也要吃飯。"鄧放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卻又突然軟了下來，"我...我很擔心。"

這簡單的三個字讓裕穗的眼眶發(fā)熱。她看著鄧放將橙汁遞過來，手指上的老繭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那是長期握操縱桿留下的痕跡，也是他作為飛行員的所有驕傲與堅持。

"為什么？"裕穗突然問，"為什么突然..."

"不是突然。"鄧放打斷她，目光灼灼，"從你第一次在塔臺指揮我的那天起，從你發(fā)現(xiàn)那個沒人注意到的俯沖角度起..."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只是我太蠢，直到差點失去才明白。"

醫(yī)務室的掛鐘滴答作響，像是倒計時。裕穗盯著點滴瓶里緩緩下降的液體，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那天在資料室門口，他沒有轉身離去，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

"今晚七點。"鄧放站起身，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穩(wěn)，"我會在體能館等你。如果你來，我們就重新開始；如果你不來..."他頓了頓，"我尊重你的選擇。"

門關上的聲音格外清脆。裕穗望著天花板，思緒紛亂如麻。窗外，一架戰(zhàn)機呼嘯升空，她認出那是童敢的082號。這個一直默默關心她的男人，此刻正在執(zhí)行例行巡邏；而鄧放，這個曾經(jīng)對她冷言相向的驕傲飛行員，卻愿意放下所有自尊，給她選擇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