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秋風

江逸安：

展信安.

窗外的梧桐又抽出了新芽，可這座城市卻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疫情來得太突然，一夜之間，街道空了，商鋪關了，只剩下呼嘯的風和空蕩蕩的公交站臺.

你走后，我每天都會看天氣預報，想象著你那邊的天氣.

原本計劃等你周末回來，我們就去看新開的畫展，去吃那家總在排隊的火鍋店，可現(xiàn)在，這些都成了奢望.

一個人守著我們的小出租屋，看著廚房里你系過的小熊圍裙，盯著玄關處你換下的拖鞋，才驚覺原來你早已填滿了我生活的每個角落.

還記得除夕夜你說的那些未來嗎？

我每天睡前都會把它們拿出來反復回想.

你說要帶我去冰島看極光，要在三亞的沙灘上撿貝殼，要養(yǎng)一只叫“安秋”的金毛……這些念想支撐著我熬過每一個獨自的日夜.

可當疫情的消息不斷傳來，看到醫(yī)院人滿為患，物資逐漸緊張，我還是不可抑制地感到害怕.

我害怕你在那邊吃不好、睡不好，害怕你工作太累身體撐不住，更害怕見不到你的日子會無限延長.

但我知道，你有你的責任，我也會堅強.

我會好好吃飯，按時睡覺，把我們的小家守好，等你平安歸來.

盼著疫情早日過去，盼著能再次撲進你帶著雪松香氣的懷抱.

等你回來，我們一定要補過一個熱熱鬧鬧的約會，把錯過的時光都補回來.

等你，念你。

許知秋

2020年2月5日

風雨夜歸人.

收到信的時候在第五天，江城的雨裹著柳絮下得纏綿.

我蹲在超市冷柜前，對著空蕩蕩的貨架發(fā)呆，手機在帆布包里震得發(fā)燙.

屏幕亮起時，江逸安的頭像跳動著，發(fā)來短短四個字：“開門，寶貝.”

樓道感應燈忽明忽暗，我攥著鑰匙的手微微發(fā)抖.

防盜門推開的瞬間，潮濕的水汽裹著熟悉的雪松氣息撲面而來.

江逸安倚在門框上，黑色大衣肩頭洇著深色水痕，睫毛上凝著細密的雨珠，手里還死死抱著個印著“易碎品”的紙箱.

“你瘋了？！現(xiàn)在火車多危險……”

我的質問被他顫抖的擁抱截斷.

他的下巴抵在我發(fā)頂，呼吸急促得像跑了整座城市：“看到你寫害怕見不到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必須回來.”

”紙箱“咚”地放在玄關，里面滾落出幾盒退燒藥、成包的口罩，還有我最愛吃的桂花糕、板栗.

隔離政策在當晚升級.

社區(qū)喇叭的通知聲里，江逸安蹲在地板上組裝簡易書桌，木屑混著雨水在瓷磚上洇出深色痕跡.

“項目交接完了，接下來兩個月我都是你的專屬管家.”

他舉起螺絲刀挑眉，腕間紅繩沾了膠水，“不過可能需要你這位大廚教教我，怎么把速凍水餃煮得不像片兒湯.”

第二天清晨，我在廚房發(fā)現(xiàn)他對著電飯煲發(fā)愁.

不銹鋼鍋里漂浮著半化的冰塊，他正小心翼翼地往結冰的米上倒水.

“網(wǎng)上說冰水煮飯更軟糯.”

他舉著手機辯解，耳尖紅得像熟透的草莓.

最后我們圍著糊味彌漫的廚房，分食一碗夾生粥，他把鍋底焦脆的鍋巴都挑給我：“小時候我奶奶說，這是粥的精華?！?/p>

核酸檢測隊伍排到小區(qū)門口時，江逸安把我裹進最厚的羽絨服，自己只穿件單薄毛衣.

隊伍挪動得極慢，他就把我的手塞進他大衣口袋，用體溫焐著.

前面大爺咳嗽了兩聲，他立刻把我護在身后，從懷里掏出酒精噴霧仔細消毒.“

別怕，有我在.”

他說話時呵出的白霧，在防護面罩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物資最緊缺的那周，我們每天只吃兩頓飯.

江逸安把最后一根火腿腸切成薄片，鋪在煮爛的掛面湯上.

深夜時，他偷偷把我沒吃完的雞蛋羹熱了三次，直到我賭氣吃完才肯睡覺.

有天凌晨，我被廚房的動靜驚醒，看見他蹲在冰箱前，就著應急燈的光啃發(fā)硬的饅頭，手機屏幕亮著“同城蔬菜團購”的界面.

某個暴雨傾盆的午后，社區(qū)志愿者送來愛心菜包.

江逸安興奮得像個孩子，非要拉著我辦“燭光晚餐”.

他用易拉罐做了燭臺，把白菜梗雕成玫瑰花，還煞有介事地倒了兩杯涼白開當香檳.

雨聲敲打窗戶，燭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他突然放下筷子：“等疫情結束，我們去領證吧，我不想再浪費一分一秒.”

居家的日子里，我們重新布置了陽臺.

江逸安用快遞盒搭出花架，把超市送的小蔥種進酸奶盒.

某天清晨，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偷偷網(wǎng)購的向日葵發(fā)芽了，嫩綠的芽尖頂著種子殼，倔強地伸向陽光.

“等它開花，我們的春天就來了.”他握著我的手輕撫葉片，指腹的薄繭蹭得我發(fā)癢.

最難熬的是深夜.

救護車的鳴笛聲刺破寂靜時，江逸安總會緊緊摟住我.

他把下巴擱在我頭頂，輕聲哼著跑調的歌.

手掌一下下拍著我的背，像哄嬰兒般溫柔.

有次我半夜驚醒，發(fā)現(xiàn)他開著小夜燈，在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著什么.

湊近一看，滿頁都是“等疫情結束”：要去吃火鍋、要看日出、要去拍婚紗照……

5月21日解封那天，江逸安早早等在門口.

晨光穿過防盜門的格柵，在他身上鍍了層金邊.

他張開雙臂，眼里蓄滿笑意：“歡迎來到自由世界，我的未婚妻.”

我們相視而笑，淚水卻不受控地滑落.

向日葵在陽臺上開得正盛，金黃的花瓣在風里輕輕搖曳，仿佛在慶祝這場劫后余生的重逢.

走過空蕩了兩個月的街道，江逸安突然停在花店前.

櫥窗里的玫瑰開得嬌艷欲滴，他推門進去，買下最大的一束.

“補上情人節(jié)、婦女節(jié)，還有每個我錯過的日子.”

他把花塞進我懷里，玫瑰刺勾住了他的袖口，“以后每年今天，我都要送你九十九朵玫瑰，直到我們白發(fā)蒼蒼.”

我終于明白.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纏在一起.

原來最深的愛，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諾.

而是在最艱難的時刻，他跨越山海的奔赴，和不離不棄的陪伴.

那些被疫情偷走的時光，終將在相愛的歲月里，被填滿甜蜜的回憶.

原來.

蝴蝶也有它的光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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