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兜頭罩下來時,我攥著保溫桶的手指又收緊了幾分。走廊里護(hù)士推著手推車走過,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讓人心慌。
推開病房門的瞬間,江逸安正側(cè)躺著翻手機(jī).
陽光斜斜地落在他后腰,把繃帶邊緣那點(diǎn)滲出的淺紅照得格外清晰.
我喉嚨猛地一哽.
忙低下頭去解保溫桶的帶子.
金屬搭扣碰撞的脆響里,混雜著我極力壓抑的抽氣聲.
“來了?”
他轉(zhuǎn)過身,動作牽扯到傷口.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嘴角勾起慣常的笑.
“今天帶了什么好吃的?”
我沒應(yīng)聲,從包里摸出蘋果和水果刀.
刀刃貼著果皮游走,果皮連成的弧線晃晃悠悠,像條隨時會斷的線.
第一滴眼淚砸在蘋果上時.
我還能假裝是不小心濺到的水.
可當(dāng)?shù)诙?、第三滴接踵而?
連蘋果皮都開始發(fā)顫,我終于撐不住,把蘋果和刀往床頭柜上一放,捂住了臉.
“哭什么?”
他挪了挪身子.
想湊過來,卻被輸液管拽住.
我慌忙抬頭按住他.
“別動!”
他乖乖躺好.
看著我通紅的眼睛.
忽然笑出聲:“你看你,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挨了刀.”
這句玩笑像針一樣扎進(jìn)心里.
我猛地站起來,背對著他:“你能不能別這樣?”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天要是……要是刀子再偏一點(diǎn)……”
“哪有那么多要是? ”
他打斷我,語氣里帶了點(diǎn)不易察覺的嚴(yán)肅.
“許知秋,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能吃能睡,還能聽你哭鼻子.”
我轉(zhuǎn)過身.
看著他蒼白卻依舊帶笑的臉,眼淚流得更兇了.
那天他倒在地上,血從指縫里往外涌,染紅了我最喜歡的那件白襯衫.
我跪在他身邊.
手抖得連手機(jī)都握不住,聽著他氣若游絲地說“別哭,我沒事”.
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往下沉。
“對不起,”
我蹲在床邊,額頭抵著他的手背,“是我太蠢了,我不該非要跟著你……”
“蠢的是我.”
他用沒輸液的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指尖冰涼,“明知道有貓膩,卻還是沒能保護(hù)好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病房里的???
凌晨五點(diǎn)的菜市場.
小販們正忙著卸菜,沾著露水的青菜透著脆生生的綠,筒骨堆在案板上,泛著新鮮的粉色.
我蹲在攤位前.
一根根地挑,要骨髓飽滿的.
要帶著筋的,老板笑著說:“姑娘,給病人補(bǔ)???”
我點(diǎn)點(diǎn)頭,眼眶又熱了.
砂鍋?zhàn)谠钌希』鹇兄?,筒骨和玉米的香氣混在一起,漫出廚房時,天剛蒙蒙亮.
熬小米粥要盯著鍋,順時針攪三百下,再逆時針攪三百下,外婆說這樣熬出來的粥才夠綿密.
盛到保溫桶里時,撒上一把切碎的枸杞,紅點(diǎn)點(diǎn)綴在暖黃的粥里,看著就讓人心里踏實(shí).
喂他喝粥時,我用勺子輕輕舀起,放在嘴邊吹了又吹,確認(rèn)溫度剛好才遞過去.
他張著嘴接住,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我看著他吞咽的動作,忽然想起他替我擋那一刀時.
也是這樣微微揚(yáng)著頭,像只倔強(qiáng)的小獸.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砸進(jìn)粥碗,濺起細(xì)小的水花.
“又哭?”
他停下動作,看著我.
“這粥不合胃口?”
我慌忙搖頭,用手背抹臉,卻越抹越花.
“沒有,”我吸著鼻子,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就是……就是覺得你太瘦了.”
他笑起來,眼角彎成好看的弧度:“等我好了,陪你去吃那家自助餐,吃到你扶著我走不動路.”
我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嘴邊,眼淚又下來了.
“江逸安,”
我哽咽著說,“我們說好的,要去看春天的櫻花,要等秋天的銀杏黃,要……”
“都會去的.”
他輕輕咬過勺子,聲音溫柔得像春風(fēng).
“你看,這粥熬得越來越好了,等我能下床了,你得天天做給我吃.”
我看著他,眼淚模糊了視線.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細(xì)密的絨毛看得清清楚楚.
他伸出手,用指腹擦去我臉頰的淚,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寶.
“你看”
他笑了笑,眼底盛著細(xì)碎的光,“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
我點(diǎn)點(diǎn)頭,把臉埋在他手心里,任由眼淚浸濕他的袖口.
骨湯的香氣從保溫桶里漫出來,混著消毒水的味道,竟也不那么難聞了.
“嗯”
我吸著鼻子,聲音悶悶的.
“并肩的路,我們還要走很久很久.”
他沒說話,只是用拇指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掌心的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滲進(jìn)來,暖得讓人想哭.
窗外的麻雀落在窗臺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應(yīng)和這個約定.
謝謝你,江逸安.
愿意參與我的生活.
愿意縱容我的脾氣.
愿意陪伴著我度過困難.
這個世界,待我本就不公.
但是我有了你之后,便覺得是老天派給我的獎賞.
明明我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但你卻愿意為我縫縫補(bǔ)補(bǔ).
并肩的路,還要走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