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城,如其名,是大晟王朝北疆抵御風沙與潛在威脅的一道雄關。城墻由巨大的、飽經(jīng)風霜的青黑色條石壘砌,高達十數(shù)丈,斑駁的痕跡訴說著無數(shù)風霜雨雪和兵戈的洗禮。城門厚重,包著磨損的銅皮,上書兩個蒼勁有力的古篆:朔風。
梅元知踏著夕陽的余暉,走進了這座邊關重鎮(zhèn)。風沙比戈壁上小了許多,但空氣依舊干燥,帶著塵土、牲口、烈酒和烤餅混合的粗獷氣息。他一身素凈的青衫道袍,在滿是皮甲、粗布衣衫的邊民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和諧。腰間的青銅鈴鐺隨著他沉穩(wěn)的步伐,發(fā)出規(guī)律而清越的“叮鈴”聲,這聲音不大,卻仿佛有種奇異的力量,能穿透街市的喧囂,讓聽到的人心頭莫名地一靜,驅散了長途跋涉的些許疲憊與躁意。
他的肩頭,蜷著一只通體深紫的小狐貍。九條尾巴收斂著,如同一條華貴的紫色圍脖,只有尾尖那一點秘銀紋路在暮色中偶爾閃過微光。琉璃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扛著巨大獸骨走過的壯碩獵人;鐵匠鋪里傳來的叮當打鐵聲和飛濺的火星;酒肆門口粗豪的劃拳聲;還有空氣中彌漫的、剛出爐烤馕的焦香…這一切對它而言,陌生又新奇。
“主人,好多人…好吵…但是…香香的!”一個清晰了許多的意念,帶著孩童般的雀躍,直接在梅元知的心湖中響起。正是九尾狐一枝梅。重塑后的共生關系,讓他們的心意相通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梅元知嘴角噙著一絲溫潤的笑意,同樣以心念回應:“嗯,這便是人間煙火,久違了。”他伸手,在一枝梅的小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小狐貍舒服地瞇起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呼嚕聲。
街道兩旁是各式各樣的鋪子,販賣著皮毛、藥材、粗鹽、鐵器,還有來自遙遠中原的絲綢和茶葉(雖然品相一般)。人們的面容大多粗糙黝黑,眼神卻透著一股邊塞特有的彪悍與直爽。看到梅元知這個氣質迥異的生面孔,不少人投來好奇或審視的目光,但看到他肩頭那只一看就非凡品的紫狐,以及他腰間那枚古樸的鈴鐺時,又下意識地收斂了些許。
“叮鈴…叮鈴…”
鈴音清脆,在略顯嘈雜的街道上流淌。一個原本在哭鬧的孩童,聽到鈴聲,漸漸止住了哭泣,睜著淚眼好奇地看向梅元知。賣烤馕的老漢吆喝聲頓了一下,似乎覺得喉嚨舒服了些。幾個剛從城外巡邏歸來的士兵,滿身塵土,疲憊不堪,聽到鈴聲,緊繃的神經(jīng)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一絲。
梅元知并未刻意施法,這鈴聲仿佛是他新生后自帶的一縷道韻,清心寧神。
他找了一間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客棧,名為“風來居”。掌柜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透著商人的精明,看到梅元知的氣度,立刻堆起笑容:“這位道長,打尖還是住店?小店有上好的客房,清靜!”
“住店,一間上房?!泵吩曇魷睾汀?/p>
“好嘞!上房一間!”掌柜麻利地登記,目光忍不住瞟向他肩頭閉目養(yǎng)神的一枝梅,“道長這狐寵…當真神駿非凡!小的在朔風城幾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品相的紫狐。”
“它叫一枝梅,是在下的伙伴?!泵吩⑽⒁恍?,并未多言。
安頓好房間,梅元知帶著一枝梅來到客棧大堂用飯。點了幾樣簡單的邊塞小菜和一壺粗茶。一枝梅對桌上的烤羊肉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被梅元知用一小塊撕碎的、沒有骨頭的肉喂著,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九條尾巴在身后小幅度地愉悅擺動。
鄰桌坐著幾個風塵仆仆的商人,正壓低聲音交談著,臉上帶著憂慮。
“…這都第七個了吧?老李家的閨女,多水靈一姑娘,前天還好好的,昨天就…”
“可不是!王鐵匠他爹,身子骨硬朗著呢,也躺下了!叫不醒,跟睡著一樣,可大夫說…生機在慢慢散!”
“邪門!太邪門了!城主府都貼出懸賞了,說是什么‘昏睡癥’,重金求能人異士解決…”
“唉,這世道…邊關本就苦,還鬧這種邪乎事…”
“噓!小聲點!別惹禍上身!”
昏睡癥?生機流逝?梅元知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他溫潤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這描述…絕非尋常病癥。
就在這時,肩頭的一枝梅猛地抬起頭,琉璃般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九條尾巴上的秘銀紋路驟然亮起微光,指向客棧大門的方向!它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低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嗚咽。
“主人!有東西…剛過去!很淡…但很討厭!像…像腐爛的甜夢!”急切的心念傳遞過來。
梅元知順著它指引的方向看去??蜅iT口,一個穿著灰色布袍、身形有些佝僂的老婦人正慢吞吞地走過,挎著個籃子,看起來再普通不過。但在梅元知眼中,他敏銳地捕捉到,就在那老婦人身影消失的瞬間,空氣中殘留下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
那是一種精純的、卻又帶著某種令人不適的粘稠與扭曲氣息的能量殘留。它并非妖氣,也非魔氣,更像是…被污染了的幻術力量!與一枝梅傳遞的“腐爛的甜夢”感覺完全吻合!
梅元知放下茶杯,溫潤如玉的臉上,神情變得認真起來。他輕輕撫了撫一枝梅緊繃的后背,安撫它的警惕。
“看來,這朔風城的煙火之下,藏了些不太干凈的東西。”他低聲自語,眼神平靜,卻已有了決斷。
“叮鈴…”腰間的青銅鈴鐺無風自動,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鳴響,仿佛在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