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翰林夜訪,鏡片后的深瞳
??蛋驳纳钜乖煸L如同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在藝蘇心中漾開層層漣漪。他吹熄燭火躺回床上,卻因思緒翻涌而難以入眠。直到更鼓敲過三更,院外忽然傳來極輕微的叩門聲,夾雜著竹杖點地的篤篤響。
“和大人安寢了嗎?”一道溫雅清朗的聲音隔著窗欞傳來,帶著翰林院特有的書卷氣,“晚生紀昀,特來拜訪?!?/p>
藝蘇猛地坐起。紀昀?紀曉嵐?那個以鐵齒銅牙聞名后世的才子,此刻竟深夜到訪?他連忙披衣起身,點亮油燈:“紀大人深夜駕臨,有失遠迎?!?/p>
門軸輕轉,紀昀身著月白長衫踏入屋內,手中搖著一柄繪有竹石圖的折扇。他年約五旬,面容清癯,鼻梁上架著一副水晶鏡片,燭光下鏡片反射出幽幽冷光,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和大人不必多禮?!奔o昀環(huán)視一圈空蕩蕩的臥房,目光在藝蘇脖頸上的指印處稍作停留,隨即落在桌上那半塊銅鏡碎片上,“聽聞和大人今日蒙圣上恩典,特來道賀?!?/p>
藝蘇請他在唯一的木椅上坐下,心中警鈴大作。紀昀是原主的宿敵,以清廉剛正著稱,此刻深夜私訪,絕非簡單的“道賀”。他斟酌著開口:“紀大人說笑了,楊某如今不過是戴罪之身,何來恩典可言。”
“非也非也?!奔o昀搖著折扇,語氣和緩卻暗藏機鋒,“圣上金口玉言,許你做‘盛世牡丹’,這份榮寵,滿朝文武誰不艷羨?”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陡然銳利,“只是牡丹雖美,卻生于沃土,若根系腐爛,再艷的花也終將凋零。和大人以為呢?”
這是在暗指他根基已毀,即便受寵也難以長久。藝蘇心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紀大人教訓的是。楊某定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哦?”紀昀挑眉,“聽聞和大人在金殿之上,以‘蛀蟲’自比,又以牡丹喻志,這番巧思,當真是‘痛改前非’?”他放下折扇,身體微微前傾,“和大人不妨坦誠相告,你今日所言,究竟是肺腑之言,還是……求生之策?”
藝蘇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只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物,暴露在對方審視之下。紀昀的智慧遠超他的預期,絕非??蛋材前闳菀讘?。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以退為進:“實不相瞞,楊某今日所言,一半是求生,一半……也是肺腑?!?/p>
“哦?愿聞其詳。”紀昀饒有興致地追問。
“楊某雖貪,卻也知盛世不易?!彼囂K垂下眼簾,聲音低沉,“與其做那遺臭萬年的蛀蟲,不如以殘軀為盛世添一抹亮色,至少……也算來過這世間一遭?!彼痤^,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與真誠,“紀大人博覽群書,可知世間是否真有兩全之法?既能保全性命,又能……無愧于心?”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迎合了紀昀的道德標準,又暗含了現(xiàn)代人對命運的困惑。紀昀盯著他看了許久,鏡片后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竟輕輕嘆了口氣:“和大人啊和大人,你這張嘴,當真是能顛倒黑白?!?/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孤寂的月影:“你可知‘藏拙’二字?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今日在金殿鋒芒畢露,看似求生,實則引火上身?!彼D過身,鏡片在燭光下閃過一道冷光,“嘉親王那邊,怕是不會放過你了?!?/p>
藝蘇心中一震。紀昀這是在提醒他?還是在警告他?
“多謝紀大人提點?!彼囂K躬身行禮,“楊某銘記于心?!?/p>
紀昀擺了擺手,重新?lián)u起折扇:“天色不早,晚生告辭。和大人好自為之?!?/p>
直到紀昀的腳步聲消失在院外,藝蘇才緩緩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濕。紀昀的到訪如同一記重錘,敲醒了他心中的僥幸。這個看似溫和的翰林學士,不僅看透了他的偽裝,更隱隱點出了嘉慶的威脅。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半塊銅鏡碎片,鏡中映出自己蒼白卻依舊艷麗的臉。盛世牡丹?不,他現(xiàn)在更像一株被無數(shù)目光覬覦的毒花,每一片花瓣下都藏著致命的危機。
而紀昀鏡片后的深瞳,究竟是善意的提醒,還是另一場陰謀的開端?藝蘇握緊了手中的碎片,指尖傳來刺痛。他知道,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之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