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啊…別拋下我一個人...別走…】季瑤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瑟縮在客廳陰影最深的角落。
【你們別去投胎,投胎了,我們就誰都不認(rèn)識誰了,再也再也見不到了...】她的聲音破碎得像深秋飄零的枯葉,帶著近乎絕望的嗚咽,【你們就在那邊等著我…等著我去找你們…】
清冷的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些無人知曉的話語,如同困在胸腔里太久的蝴蝶,此刻終于找到了出口,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
這是執(zhí)念,也是慰藉,更是一個被孤獨啃噬的靈魂,在寂靜深夜里最后的傾訴。
至于這樣的場景,究竟上演過多少次,她早已無力去計算。每一次開口,都像是在舔舐自己未愈的傷口,卻又甘之如飴。
季瑤小時候?qū)λ劳鲇幸环N近乎窒息的恐懼。
她太愛這個世界了——愛清晨糖霜般的陽光,愛雨后泥土里鉆出的青草香,愛游樂園里棉花糖融化的甜膩,愛睡前故事里未完待續(xù)的下一頁。
每當(dāng)想到死了就再也嘗不到巧克力那如絲般柔滑的口感,看不到春天第一朵花開時那如詩如畫的美景,再也不知道以后的美好世界是啥樣的:
她的手指就會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無意識地揪緊被角,仿佛稍微松手,意識就會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樣,被漆黑的虛無無情地吞沒。
父親的猝然離開像一柄鋒利的刀子,快速鋸斷了她與死亡的拉鋸戰(zhàn),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原來死亡不是終點,而是通往有父親世界的船票。
此后無數(shù)個夜晚,她蜷縮在殘留著父親煙草味的舊毛衣里,閉上眼睛默念:【睡著了,就別再醒來,就能見到爸爸了?!?/p>
媽媽走后,她心心念念只想跟著去。她不停的告訴自己,【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季瑤去陪爸爸了,你現(xiàn)在是媽媽,你要好好活下去...】
如今,高科技成為了她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燈塔,依靠高科技尋找到魂魄,實現(xiàn)人類永生和復(fù)活,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
她衷心地期望著,在有生之年能夠?qū)ひ挼侥秋h忽不定的魂魄,讓其依附于人造人體之上,從而實現(xiàn)人類夢寐以求的永生和復(fù)活。
倘若真有這般可能,她就能永遠(yuǎn)停駐在時光琥珀里,與爸爸媽媽共享三餐煙火,笑鬧著看四季更迭,歲歲年年再也不分離。
五十五歲的季瑤,一直未婚。當(dāng)年大學(xué)畢業(yè),她毅然舍棄留在北京的機遇,放下與初戀徐遠(yuǎn)的深情,回到父母身邊。
彼時的她篤定,這不過是人生長路上一處小小的彎道,未來必定繁花似錦。
可誰能料到,三十多年的光陰轉(zhuǎn)瞬即逝,她孤身一人守著這棟老房子,而父母卻已先后離去,日子度日如年。
端著茶杯踱步至客廳,季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墻上的全家福。
那是父親八十大壽時的留影,照片里父母笑容燦爛,她身著母親精心挑選的紅裙,亭亭玉立地站在中間。
記得當(dāng)日,母親還附在她耳邊,笑著低語:【瑤瑤,你要是能帶個男朋友回來,爸媽會更開心的?!?/p>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手中的茶杯微微震顫。如今想來,那竟是父親在世時過的最后一個生日。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斬斷了她的思緒。是醫(yī)院打來的,提醒她下午帶母親復(fù)診。
季瑤先是一怔,旋即想起母親已離開三月有余。這樣的電話仍會不時響起,每一次都讓她心頭猛地一顫。
【好,我知道了?!考粳幗吡Ψ€(wěn)住顫抖的聲線,掛斷電話。
小時候季瑤總聽著大人們說"人生如夢",只覺得是句空話——她指尖觸碰到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真的美,舌尖嘗到的每一顆糖果,都真的甜。
季瑤在父母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下,幸福對于她來說,仿佛是那甜蜜無比的蜜罐,真實而又觸手可及,絕不是什么虛幻的夢境。
當(dāng)父親走后,季瑤才深切感受到人生就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大夢,在死亡面前,夢與現(xiàn)實沒有一點點的區(qū)別。
她一直在不斷的告訴自己,父母仍在,不過是在屋內(nèi)睡覺。家中一切維持原樣,父母的舊物,她都悉心留存,不肯丟棄分毫。
父親離開后,日歷便再也沒有翻過,端午的粽香、中秋的月光、春節(jié)的喜氣都成了記憶里的殘片,再掀不起一絲漣漪。
而當(dāng)母親也追隨而去,灶臺徹底冷了,再也飄不出熬煮當(dāng)歸雞湯的香氣,瓷碗相碰的清脆聲響消散;
如今季瑤的三餐,不過是將各色蔬果雜糧一股腦丟進電飯鍋,煮成一鍋寡淡的菜粥;
連窗簾被風(fēng)掀起的褶皺都透著寂寥,整座房子像被抽走魂魄的空殼,煙火氣隨著父母的離開,永遠(yuǎn)凝固在了時光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