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官道被“鬼見愁”松林吞沒,光線迅速黯淡。車輪碾過厚厚的松針,發(fā)出沉悶壓抑的聲響,仿佛碾在人的心弦上。
張云心中的不安像藤蔓般瘋長,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李墨——后者死死抱著那個半舊的黃楊木書箱,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眼神警惕地掃視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箱底暗格里,藏著的是一份謄抄工整的密卷,據(jù)恩師酒后失言,極可能與今科主考偏好乃至某些“關節(jié)”有關。這是他們鯉魚躍龍門的唯一倚仗。
“李兄,這林子靜得…有些瘆人?!睆堅频吐暤溃植蛔杂X按住了腰間防身的短匕柄。
李墨剛要開口——
“咔嚓!轟?。?!”
異變陡生!不是翻車!而是道路兩側的密林中,數(shù)根碗口粗、削尖了頂端的巨木被繩索猛地拉倒,如同猙獰的獠牙,狠狠砸向馬車!
目標精準——馬匹和車轅!
拉車的駑馬連悲鳴都來不及發(fā)出,瞬間被砸得骨斷筋折!車廂被巨力掀得離地而起,又重重砸落,木屑橫飛!張云和李墨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狠狠拋甩、撞擊!劇痛和眩暈瞬間攫住了他們。
“動手!錢財肯定那箱子里,先廢了那個抱箱的!”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從林間陰影中傳出,指揮若定,絕非尋常盜匪!
數(shù)個蒙面黑影如鬼魅般撲出,動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
為首者身形剽悍,臉上覆著毫無特征的黑色面巾,手中狹長的苗刀閃著幽光,直撲剛從殘骸中掙扎爬起、兀自死死抱著書箱的李墨!刀光如電,直取李墨抱箱的雙臂!目的明確——奪箱,殺人!
“李墨??!”張云目眥欲裂!
他不顧其他,拿起短匕朝為首那人沖去……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令人牙酸!張云的左肩被劃出深深溝壑,溫熱的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破碎的青衿。
而他的短匕沒有起任何作用,被輕易地踢飛。
出去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他和李墨再次滾倒在地,書箱脫手,滾落泥塵。
“張云!”李墨看著摯友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和迅速擴大的血暈,發(fā)出凄厲的嘶吼。他掙扎著想去搶書箱,卻被另一個蒙面人一腳狠狠踹中胸口,倒飛出去,撞在殘破的車輪上,鮮血狂噴,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知覺。
“有意思!還想著這個破箱子,老子倒是要看看有什么?”
為首蒙面人拿起書箱,兩刀過后,書箱四分五裂,映入眼簾的只有一些泛黃的書籍。
……
……
為首蒙面人有些無語,媽的一些廢紙護這么嚴實干嘛?
隨后瞥了一眼因劇痛和失血而臉色慘白、試圖爬向李墨的張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評估,隨即冰冷下令:“留那擋刀的一命!撤!”
賊人如同潮水般退去,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劇痛幾乎讓張云暈厥,他強撐著爬向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李墨,心如刀絞。血不斷從肩頭涌出,帶走他的力氣和體溫。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而富有韻律的馬蹄聲,踏破了死寂的松林暮色。
一輛裝飾素雅卻處處透著低調(diào)奢華的翠幄青油小車,在兩名精悍騎手的護衛(wèi)下,緩緩停在了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
車簾被一只白皙如玉、戴著翡翠戒指的纖手輕輕掀起。
一張年輕、美麗、妝容精致的臉龐探了出來。她梳著時下京城最流行的云髻,簪著點翠步搖,眉如遠黛,眼若秋水,嘴角天然帶著一絲矜持而疏離的弧度。
她那雙看似溫柔的眼眸,平靜地掃過斷氣的馬匹、破碎的車廂、昏迷不醒的李墨,最后落在渾身浴血、抱著摯友、眼神中充滿絕望與憤怒的張云身上。
她的目光在張云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竟有如此慘事?!鼻赜瘳幍穆曇羧缤槁溆癖P,清脆悅耳,帶著憐憫。她并未下車,只是對著車旁一名精悍騎手微微頷首。
那騎手立刻上前,動作麻利地檢查李墨傷勢,手法專業(yè)。另一騎手則警惕地掃視四周,目光銳利如刀。
“這位公子,傷得很重?!彬T手檢查完李墨,沉聲對張云道,“需盡快止血救治,否則性命堪憂?!?/p>
秦玉瑤了然,目光重新投向強撐著的張云,聲音愈發(fā)柔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女子途經(jīng)此地,見此慘狀,于心不忍。我這里有上好的金瘡藥和參片,可暫緩這位公子的傷勢?!?/p>
她示意騎手將一個小巧精致的藥瓶和一包參片遞給張云。
“萍水相逢,小姐大恩,張云沒齒難忘!”張云接過藥,聲音嘶啞,仿佛充滿感激。
“舉手之勞,公子不必掛懷?!鼻赜瘳幬⑽⒁恍Γ切θ轀赝駝尤?。
隨后, 她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死寂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趕考不易,功名難求。公子肩上有傷,同伴又需救治,盤纏想必也…小女子不忍見英才折戟沉沙?!?/p>
她抬手,從車窗內(nèi)遞出一塊東西,
是塊銀錠。。面額——一百兩。
張云看著銀錠,如同看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對他們這樣的寒門學子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足以支付李墨的醫(yī)藥費,支撐他們到京城,甚至能租個不錯的院子備考!
“小姐,這…這太貴重了!我們…”張云聲音干澀,巨大的誘惑和更深的不安在內(nèi)心激烈交戰(zhàn)。
“公子不必推辭。”秦玉瑤打斷他,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她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住張云,“就當是小女子…提前結個善緣。我觀公子臨危護友,勇毅果決,乃真性情;他朝金榜題名,鵬程萬里之時,若還記得今日松林暮色中這一面之緣,便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p>
她的話語像蜜糖,她精準地利用了他們此刻走投無路的絕境,將這份“援助”變成了一件無法拒絕的事
“京城風云詭譎,公子,前路…好自珍重?!?/p>
她說完,輕輕放下了車簾,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翠幄小車在兩名騎手無聲的護衛(wèi)下,緩緩駛入更深的暮色,留下濃郁的名貴熏香氣息和一片冰冷的死寂。
張云僵在原地,右手死死捏著那張沉甸甸、仿佛有千鈞之重的銀票,肩頭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劇痛鉆心。
地上,李墨氣息微弱,生死未卜。
暮色徹底吞噬了松林。秦玉瑤那溫柔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結個善緣…他朝金榜題名…便是對我最好的回報…”
一股寒意直沖大腦,張云回想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突然慘笑了起來:“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