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內(nèi)容\]\
山神廟的破門軸發(fā)出讓人牙酸的"吱呀"聲,沈辭背著蕭煜踉蹌著跨進門框。晨霧像條冰冷的蛇,順著他袍角鉆進昏暗的廟宇,帶起一陣嗆人的塵埃。蘇清沅跟在后頭反手掩上門板,手掌能摸到木頭受潮后腐爛的軟膩感。
"放這兒。"她指了指唯一還算完整的供桌。神像半邊臉已經(jīng)塌了,黏著蛛網(wǎng)的眼珠空洞地盯著門口,斷裂的手指垂著串搖搖欲墜的蛛絲。沈辭佝僂著背將蕭煜平放上去,動作重得讓供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積在桌面的黑霉簌簌往下掉。
"水。"蘇清沅解開包裹取出藥缽,指尖觸到蕭煜頸側(cè)皮膚時猛地縮回。燙得嚇人,像是剛從炭火里撈出來似的。她咬開布包上的繩結(jié),把曬干的"止血蓮"和"斷腸草"倒進缽里,銀簪研藥的動作快得帶起殘影。
"咳咳......"蕭煜突然劇烈抽搐起來,腰弓得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貓。沈辭眼疾手快按住他肩膀,卻被他無意識掙脫,五指在供桌上抓出五道深深的血痕。蘇清沅看得分明,那泛著青黑的傷口邊緣,血珠正一粒粒往外滲,像熟透的桑葚要掉下來。
"按住他的頭!"蘇清沅厲聲喊道,銀簪突然抵住蕭煜牙關(guān)。他正狠狠咬著下唇,再晚點怕是要把舌頭咬下來。金屬碰撞聲在空廟里格外刺耳,蕭煜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冷汗順著鬢角滑進衣領(lǐng),洇出深色的水漬。
沈辭的手指剛碰到蕭煜太陽穴,就被一股蠻力猛地彈開。蘇清沅低頭看清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蕭煜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瞳孔渙散得像蒙著層霧,卻死死盯著她不放。那眼神讓她脊背發(fā)毛,既熟悉又陌生,像是隔著層水看東西。
"碧月......"
這兩個字輕得像嘆息,卻把蘇清沅釘在原地。銀簪"哐當"掉在地上,她看著自己被攥住的手腕,那里很快浮出一圈紅痕。沈辭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挪動,最后落在蘇清沅煞白的臉上。
"放開。"蘇清沅的聲音發(fā)緊,抽手的動作卻讓蕭煜握得更緊。他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皮肉里,帶著高燒特有的灼人溫度。供桌搖晃著發(fā)出哀鳴,漏雨正滴在蕭煜敞開的衣襟上,混著血水蜿蜒流淌,在那朵歪歪扭扭的石榴花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別走......"蕭煜的眼球艱難地轉(zhuǎn)動著,像是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些。干裂的嘴唇翕動著,血沫從嘴角溢出來,"別離開朕......"
蘇清沅突然不再掙扎。她抽出另一只手探向蕭煜頸動脈,指尖下的心跳快得像要炸開。藥缽里的藥汁已經(jīng)熬得冒泡,苦澀的氣味直往鼻子里鉆。她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突然想起六年前那個雪夜——他也是這樣攥著碧月的手腕,在宮門口哀求她別走。
"陛下這是燒糊涂了。"沈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刻意壓低的憤怒,"待他醒后,屬下即刻去冷宮了結(jié)了碧月,以絕后患。"
蘇清沅猛地抬眼,撞進沈辭冰冷的視線里。她甩開蕭煜的手站起來,藥汁濺在手背上也沒感覺。"不可。"她彎腰撿起銀簪,在燭火下仔細看著上面沾染的黑斑,"真正有問題的人不是她。"
沈辭皺眉:"蘇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昨夜陛下昏迷前,親口提到了碧月......"
"三年前圍獵場。"蘇清沅打斷他,指尖劃過銀簪尖銳的頂端,"那年秋狩遇到刺客,碧月?lián)踉诒菹律砬氨粍潅烁觳?。我替她包扎時看得清楚,她右手小指指甲缺了半塊,所有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從未染過朱紅。"
沈辭愣住了,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蘇清沅記得那塊暖玉,是蕭煜登基那年賞賜的,據(jù)說能安神定驚。"可是陛下說......"他話沒說完就停住了,臉色一點點變得凝重。
廟宇外傳來幾聲烏鴉叫,刺破了黎明前的寂靜。蘇清沅蹲回供桌旁,用銀簪撬開蕭煜咬緊的牙關(guān)。藥汁順著他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她看著他吞咽的動作突然頓住,目光落在他緊攥的左手上。
"他手里有東西。"
沈辭湊近一看,蕭煜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兩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掰開那僵硬的手指,半塊青銅虎符"咚"地掉在供桌上,沾著的血珠在上面滾出彎彎曲曲的軌跡。蘇清沅用銀簪挑起虎符,陽光透過破門縫隙正好照在上面,云紋凹槽里的血跡紅得刺眼。
"這是......"沈辭倒抽口冷氣,"調(diào)兵用的虎符?怎么會只有半塊?"
蘇清沅沒說話,指尖輕輕拂過虎符斷裂的邊緣。斷面還很新,像是剛被人用蠻力掰斷的。她突然想起蕭煜昨晚說的話——"鷹嘴崖下第三塊礁石后面"。難道另外半塊在那里?可碧月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
蕭煜突然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思緒。蘇清沅連忙探他鼻息,感覺他呼吸比剛才平穩(wěn)了些,燒也退下去不少。沈辭找了些干草塞進墻角破洞,轉(zhuǎn)身時看見蘇清沅正用布條把虎符纏在腕上。
"這虎符......"
"暫由我保管。"蘇清沅系好最后一個結(jié),布條下的虎符硌得手腕生疼,"太后眼線密布,放在你身上太危險。"她看了眼昏迷的蕭煜,他眉頭依然緊蹙著,嘴唇時不時動一下,卻再沒發(fā)出聲音。
晨光終于漫過門檻,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蘇清沅走到門口推開條縫隙,黑松林在晨霧中像頭沉睡的巨獸。遠處隱約傳來水流聲,夾雜著幾聲鳥鳴。她回頭看了眼供桌上的蕭煜,陽光恰好照在他臉上,把那道新添的疤痕照得格外清晰。
"燒退了就能搬動了。"沈辭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拿著塊干凈布巾,"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禁軍遲早會搜到黑松林。"
蘇清沅點點頭,視線卻沒離開蕭煜的臉。他睡著的樣子很安靜,褪去了帝王的威嚴和冷漠,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想起昨夜他攥著她手腕喊碧月的樣子,心口突然像被針扎了一下。那塊虎符貼著皮膚,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去找輛車。"她轉(zhuǎn)身合上廟門,把所有思緒都鎖進沉沉的黑暗里,"我們?nèi)椬煅隆?
沈辭應(yīng)聲離去,廟宇里只剩下她和昏迷的蕭煜。供桌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漏雨還在滴滴答答響著。蘇清沅坐在蒲團上,背靠著冰冷的神像底座,腕上的虎符硌得她越來越疼。
突然,蕭煜的手指動了動。蘇清沅屏住呼吸看過去,只見他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里沒了之前的渙散,清明得讓她心慌。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深邃得像口古井。
"清沅......"
這一次,他叫對了名字。
\[未完待續(xù)\]蘇清沅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無形的手攥緊。她看著蕭煜睜開的眼睛,那雙曾在朝堂上銳利如鷹、在御花園里冷寂如水的眸子,此刻竟清晰地映著她的臉。
"醒了?"她下意識往后縮了縮,手腕卻被他輕輕抓住。這次不再是先前那樣飽含蠻力的攥握,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觸碰。
蕭煜的手指有些顫抖,指腹摩挲著她腕間布條包裹的虎符輪廓。"冷。"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卻讓蘇清沅脊背上竄起一陣寒意。
供桌上的殘燭突然爆了個燈花,昏黃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蘇清沅看見他脖頸處的青黑紋路退去不少,只是嘴唇依舊干裂出血,想來毒雖暫退,元氣卻大傷。
"水。"蕭煜又說,喉嚨里發(fā)出細微的響動。蘇清沅這才回過神,轉(zhuǎn)身去拿墻角陶罐里盛的雨水,手指剛觸到冰涼的罐壁,就聽見身后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她急忙回頭,看見蕭煜正掙扎著要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紅了衣襟上那朵歪斜的石榴花。"別亂動!"蘇清沅放下陶罐按住他肩膀,卻被他反手扣住手腕按在供桌上。
兩人距離驟然拉近,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藥味與血腥的氣息。蕭煜的目光掃過她緊抿的唇,又落回她腕間的布條上,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半塊虎符...在你這里..."他的指尖順著布條邊緣游走,聲音輕得像嘆息,"清沅,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蘇清沅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撞碎肋骨。"意味著什么?"她強作鎮(zhèn)定地迎上他的視線,卻在接觸到他深不見底的眼神時,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慌亂。
"意味著..."蕭煜的拇指突然用力按住布條下的虎符,"你現(xiàn)在和朕一樣,都是他們追殺的對象了。"
話音未落,廟宇外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刀劍碰撞的脆響。蘇清沅猛地看向破門方向,晨霧不知何時變得濃厚,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在霧中晃動。
"看來我們得走了。"蕭煜反而鎮(zhèn)定下來,甚至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凌亂的發(fā)絲。他的指腹帶著殘留的藥汁苦味,擦過她皮膚時激起一陣戰(zhàn)栗。
蘇清沅甩開他的手站起身,抓起包裹里僅剩的藥粉塞進衣袖。"沈辭去尋車馬,本該早就回來的。"她走到門縫處往外張望,眉頭越皺越緊,"不對勁,這腳步聲...不像是禁軍。"
蕭煜撐著供桌慢慢坐直身體,撕下衣袍下擺草草包扎還在滲血的掌心。"不是禁軍,便是沖著虎符來的。"他看著蘇清沅緊繃的側(cè)臉,突然開口,"方才朕昏迷時,你說碧月指甲沒有朱砂?"
蘇清沅聞聲回頭,看見他眼中閃爍著清明的光,不似先前那般混沌。"是。"她索性直言,"三年前圍獵場救駕,我替她處理傷口時看得清楚,所有指甲都修剪整齊,右手小指還缺了半塊,絕無染過朱砂的痕跡。"
蕭煜沉默片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咳得格外兇,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蘇清沅連忙上前拍他后背,卻在觸碰到他肩頭時瞥見他領(lǐng)口露出的鎖骨處——那里赫然印著一個淡淡的朱砂印記,形狀詭異,像是某種花的輪廓。
"你身上這印記..."她話未說完,廟宇的破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木屑飛濺中,數(shù)十個黑衣蒙面人手持長劍沖了進來,為首之人面蒙黑巾,只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死死盯著供桌上的蕭煜。
"奉太后懿旨,捉拿叛賊蕭煜!"為首者聲音嘶啞,長劍出鞘帶起一陣冷風(fēng)。
蘇清沅毫不猶豫將蕭煜往神像后一推,同時抽出發(fā)間銀簪反手刺向來人咽喉。銀簪劃破空氣的銳響中,她聽見身后蕭煜低喝一聲:"清沅,小心!"
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
銀簪與長劍相撞發(fā)出刺耳的脆響,蘇清沅只覺虎口一陣發(fā)麻,整個人被震得后退三步。蒙面人步步緊逼,劍風(fēng)凌厲招招致命。她余光瞥見其他黑衣人已經(jīng)包圍過來,而蕭煜重傷未愈,根本無法動手。
"抓住活的!虎符一定要找到!"為首者厲聲喝道,長劍陡然轉(zhuǎn)向直刺蕭煜藏身之處。蘇清沅瞳孔驟縮,想也不想便撲了過去。
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未傳來。她跌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聽見金屬刺穿皮肉的悶響。抬頭看去時,正對上蕭煜染血的臉——他不知何時擋在了她身前,那柄鋒利的長劍從他肩胛穿透,鮮血順著 blade 滾滾而下,迅速在地面積成小小的血泊。
"陛下!"蘇清沅失聲驚呼,伸手想去按住他的傷口,卻被他死死按住肩膀。
蕭煜的臉色蒼白如紙,卻硬是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他的手指悄悄滑入她掌心,將什么冰冷堅硬的東西塞了進去,同時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鷹嘴崖...救碧月...她知道..."
話音未落,他突然用盡最后力氣將蘇清沅往神像后的破洞猛地一推。蘇清沅猝不及防跌入洞口,只聽見身后傳來兵刃交加的脆響和蕭煜壓抑的悶哼,以及蒙面首領(lǐng)暴怒的吼聲:"追!她拿了虎符!"
黑暗中,蘇清沅順著潮濕的土坡滾落,掌心硌得生疼——那里躺著蕭煜塞給她的東西,冰涼的觸感透過破碎的布條傳來,竟是另外半塊青銅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