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由沉郁的鉛灰轉(zhuǎn)為一種更深的墨藍,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聽竹苑內(nèi)室的燭火已燃至盡頭,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光線愈發(fā)昏暗。沈念安的呼吸沉緩綿長,高燒帶來的赤紅已從他臉上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失血的蒼白和深沉的疲憊。胸前的繃帶依舊洇著暗色,但滲血的趨勢似乎被那冰魄玉髓膏的霸道藥力強行遏制住了。
虞清歡坐在床邊的繡墩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不肯彎折的青竹。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已經(jīng)很久,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念安沉睡的臉上,又仿佛穿透了他,落在更遠、更沉重的地方。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個空癟的荷包,里面僅存的幾枚銅錢硌著指腹。周伯方才低聲回稟府庫現(xiàn)狀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針,一遍遍扎在她的心上——
“姑娘,李管事回來了……同濟堂和保和堂那邊,金瘡藥、止血散,按市價雙倍也只勉強湊夠三十份……白棉紗倒是充足。花費……已逾五百兩。王祿那邊退掉了多余的雞鴨魚肉,撫恤傷員的銀子也按您吩咐發(fā)了下去……府庫……府庫的現(xiàn)銀……已不足千兩了?!?/p>
不足千兩!
諾大一個相府,支撐著內(nèi)外運轉(zhuǎn),養(yǎng)著數(shù)百仆役護衛(wèi),還要應(yīng)對隨時可能爆發(fā)的危機,庫銀竟已捉襟見肘至此!
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北境烽火連天,謝臨風(fēng)星夜馳援,每一匹戰(zhàn)馬、每一副甲胄、每一支箭矢,都是天文數(shù)字!即便朝廷會撥付軍餉糧草,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更遑論其中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牽扯和可能的拖延?沈念安重傷在床,朝中那些虎視眈眈的勢力豈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彈劾、克扣、甚至落井下石……可以預(yù)見的風(fēng)暴正在醞釀!
而相府,作為他最后的堡壘和支撐點,絕不能先于他倒下!府庫空虛,人心如何安穩(wěn)?傷員的藥錢從哪里來?修繕房屋的木料磚瓦用什么買?府內(nèi)數(shù)百張嘴每日的嚼用……
她不能只靠變賣自己的首飾!那點杯水車薪,撐不了幾天。
一個清晰的、帶著破釜沉舟意味的念頭,在她疲憊卻異常清明的腦海中逐漸成型——開源!
天色將明未明,相府后門悄然打開。虞清歡換上了一身半舊的靛藍色細布衣裙,發(fā)髻用一支簡單的木簪綰起,臉上未施脂粉,只薄薄敷了一層遮掩憔悴的香粉。她身后跟著一個同樣打扮樸素的、眼神機靈的小丫鬟——是周伯特意指給她的,名叫春桃,對京城三教九流頗為熟悉。
“姑娘,咱們真要去……去當(dāng)鋪?。俊贝禾冶е粋€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里面是虞清歡僅存的所有貴重首飾,聲音帶著一絲不安。
“不是當(dāng)鋪?!庇萸鍤g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去‘聚寶齋’?!?/p>
聚寶齋,京城最大的珠寶古玩行,背景深厚,信譽卓著,也做抵押放貸的生意,只是利息極高,非萬不得已無人問津。但此刻,它卻是虞清歡眼中唯一的、能快速變現(xiàn)且相對“體面”的途徑。她需要一筆足夠支撐相府短期運轉(zhuǎn)的現(xiàn)銀,更需要一個能快速回籠資金的……支點。
聚寶齋的朝奉是個精瘦的老者,眼神銳利如鷹。當(dāng)他打開那個紫檀木匣,看到里面珠光寶氣的首飾——尤其是那支點翠嵌寶金鳳步搖、一對羊脂白玉鐲、幾顆龍眼大的渾圓東珠時,渾濁的老眼瞬間亮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精明的審視。
“姑娘這些……可都是上好的物件啊?!背盥朴频亻_口,手指捻起那支金鳳步搖,對著光仔細查看,“鳳穿牡丹,點翠鮮亮,金工也精細……可惜,這年頭兵荒馬亂,珠寶行情大不如前嘍……”
虞清歡端坐在客椅上,神色不動,只端起手邊的粗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水。她沒理會朝奉的壓價試探,聲音清冷平靜,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先生是行家,東西好壞,價值幾何,自有公論。我只問一句,這些東西,貴號愿出多少現(xiàn)銀做押?月息幾何?當(dāng)期多久?”
她的干脆和直接,讓老朝奉微微一怔。他放下步搖,瞇著眼打量眼前這個衣著樸素、卻氣度沉凝的年輕女子。那眼神中的疲憊和焦慮無法掩飾,但深處卻有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和不容小覷的決斷。
“……姑娘爽快?!崩铣畛烈髌蹋瑘蟪隽艘粋€遠低于市價、卻又足以解燃眉之急的數(shù)字,以及一個令人咋舌的高額月息。
虞清歡的指尖在粗糙的茶杯壁上微微收緊。這個數(shù)字,比她預(yù)估的最低值還要低兩成!利息更是堪比吸血!但她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可以?!彼畔虏璞?,聲音依舊平靜,“但我有一個附加條件。”
“哦?姑娘請講?!崩铣钛壑芯庖婚W。
“押當(dāng)契約,期限三個月。三個月內(nèi),我若贖回,利息照付,分文不少。三個月后若無力贖回,東西歸貴號所有。”虞清歡的目光直視老朝奉,“但在這三個月內(nèi),貴號需為我提供一條門路——我要盤下東市‘錦繡坊’旁邊那間空置的綢緞鋪子,租金按市價,契約一年起簽。貴號在京城人脈通達,此事……想必不難?”
老朝奉的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錯愕和了然!原來如此!她根本不是單純來當(dāng)東西救急的!她是在用這些首飾做敲門磚,換取一個快速生財?shù)拈T路!東市錦繡坊旁邊那鋪子……位置絕佳,但原東家得罪了人,一直無人敢租,空置許久……這姑娘,好敏銳的眼光,好大的魄力!
“……姑娘好算計。”老朝奉捋著山羊胡,眼中多了幾分真正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賞,“那鋪子……確實有些麻煩。不過,既然是姑娘開口……老朽倒可以代為周旋一二。只是這租金和打通關(guān)節(jié)的費用……”
“從押當(dāng)銀子里扣。”虞清歡毫不猶豫,“契約今日簽,鑰匙今日拿。鋪子明日,我就要開門迎客?!?/p>
“成交!”老朝奉不再猶豫,拍板定案。這筆生意雖然利息高,風(fēng)險也不小,但若能借此搭上這位氣度不凡、背后顯然站著大人物的姑娘,未嘗不是一條長線。
當(dāng)虞清歡拿著厚厚一沓蓋著聚寶齋大印的銀票和一張新鮮出爐、帶著墨香的鋪面租賃契約走出聚寶齋時,天色已然大亮。冰冷的晨風(fēng)拂面,吹得她頭腦更加清醒。懷中的銀票沉甸甸的,帶著冰冷的油墨味,卻也是支撐相府運轉(zhuǎn)的底氣。
“春桃,”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堅定,“回府,叫上針線房手藝最好的四個繡娘,還有庫房管布料的張嬤嬤,立刻到偏廳等我。另外,讓周伯把府里所有閑置的、半新的綢緞布匹,無論顏色花樣,全部清點出來,送到偏廳!”
“是,姑娘!”春桃被她雷厲風(fēng)行的氣勢感染,脆聲應(yīng)道。
聽竹苑。
沈念安的意識如同沉在深潭下的巨石,被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悶痛和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強行拽出了黑暗。
“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他干裂的唇間逸出。他極其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先是模糊一片,適應(yīng)了昏暗的光線后,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熟悉的承塵。胸口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著他昨夜的酷烈寒痛和重傷的現(xiàn)實。但那股焚身般的高熱,確實如潮水般退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和冰冷。
他動了動手指,試圖撐起身體去夠矮幾上的水杯。然而,手臂沉重得不聽使喚,劇烈的動作牽扯到胸前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水……”他嘶啞地發(fā)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寢殿內(nèi)一片死寂。無人應(yīng)答。
沈念安的眉頭驟然鎖緊!深陷的眼眸中瞬間凝聚起冰冷的銳利,如同即將出鞘的寒刃!他強忍著劇痛和眩暈,目光如電,銳利地掃過整個內(nèi)室!
空無一人!
沒有那個總在他最狼狽時出現(xiàn)、笨手笨腳卻又固執(zhí)得要命的身影!沒有那帶著藥味和清甜氣息的呼吸!沒有那雙寫滿擔(dān)憂、憤怒或委屈的眼睛!
只有冰冷的空氣,濃重的藥味,和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怒意,混合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恐慌?如同毒蛇般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比胸口的傷更讓他窒息!
“來人!”他猛地低吼出聲,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雷霆般的暴怒和令人膽寒的威壓!
沉重的房門被猛地推開!守在門外的兩名玄甲衛(wèi)親衛(wèi)如同標(biāo)槍般沖了進來,單膝跪地:“督主!”
“她人呢?!”沈念安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死死釘在兩名親衛(wèi)身上,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和駭人的戾氣,“虞清歡……去哪了?!”
兩名親衛(wèi)被那目光看得頭皮發(fā)麻,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其中一人硬著頭皮回稟:“回……回督主!虞姑娘……天剛亮就帶著春桃……從后門出府了……屬下……屬下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沈念安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的猛獸發(fā)出震怒的咆哮!他猛地攥緊了身下的錦褥,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出駭人的咯咯聲響!牽扯到傷口,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角的青筋暴跳如雷,一絲暗紅的血線再次從嘴角溢出!
“廢物!”他低吼著,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翻涌著驚濤駭浪——是憤怒于她的擅自離開?是擔(dān)憂她在這亂世中的安危?還是……一種被拋棄在病榻、無人問津的冰冷刺痛?
“找!”他嘶啞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處傳來,帶著凍結(jié)血液的殺伐之氣和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執(zhí)拗,“給我……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來!”
“是!”兩名親衛(wèi)被那駭人的氣勢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
寢殿內(nèi)重新陷入死寂,卻比之前更加壓抑百倍!沈念安重重地跌回枕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氣。他深陷的眼眸死死地盯著門口的方向,里面燃燒著冰冷的怒火、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種被強行點燃的、令人心悸的……瘋狂。
他閉上眼,牙關(guān)緊咬,下頜線條鋒利如刀。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昨夜哭泣時那帶著淚水的咸澀氣息,和她懷抱里那點微弱的暖意。
而現(xiàn)在……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茫。
相府偏廳。
氣氛緊張而高效,空氣中彌漫著新布料特有的漿洗氣味和絲線的微光。
四名針線房手藝最精湛的繡娘垂手肅立,眼神里帶著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庫房管布料的張嬤嬤指揮著幾個粗使仆婦,將一匹匹顏色各異、質(zhì)地不一的綢緞、細棉布、甚至一些半新的錦緞,從庫房里搬出來,在偏廳的長案上堆成了小山。這些布料,大多是往年宮中和各府節(jié)禮所賜,或是沈念安用不上的賞賜,花色或已過時,或不夠華貴,一直壓在庫房深處。
虞清歡站在長案前,指尖快速而精準地拂過一匹匹布料。她的眼神銳利如鷹,不再是病榻前那個慌亂無措的少女,而像一位在沙場點兵的將軍。
“這匹雨過天青的素軟緞,還有這匹月白的杭綢,質(zhì)地極好,顏色也雅致,可惜花色太素?!彼闷鹨黄?,對著光線看了看,“張嬤嬤,我記得庫里有前年宮里賞的‘歲寒三友’緙絲邊角料?雖不成匹,但做鑲邊、滾邊、或者裁剪成小塊繡片,綽綽有余。”
“是!是有的!老奴這就去取!”張嬤嬤連忙應(yīng)聲。
“這匹絳紫色的妝花緞,顏色太沉,年輕人壓不住?!庇萸鍤g又拎起一匹,“但料子厚實,光澤也好。春桃,去找找?guī)旆坑袥]有顏色鮮亮些的零碎織金錦或者盤金繡線?用來在上面改繡些折枝花卉或者纏枝紋,壓住老氣,提亮顏色,做秋冬的比甲或者馬面裙的裙襕正合適!”
“哎!奴婢這就去!”春桃眼睛一亮,立刻跑了出去。
“還有這些半新的錦緞,”虞清歡指著幾匹明顯是男子衣料、顏色深沉、但質(zhì)地依舊上乘的料子,“拆了!把完好的部分裁剪出來,做荷包!香囊!扇套!絡(luò)子!針法要最時興的!花樣……”她目光掃過幾個繡娘,“李娘子,你最擅長花鳥,就繡梅蘭竹菊四君子系列!王娘子,你的雙面繡京城一絕,繡些精巧的蝶戀花、魚戲蓮!張娘子,你的打籽繡厚重,繡些福祿壽喜的傳統(tǒng)紋樣!趙娘子,你的盤金繡華貴,繡些龍鳳呈祥、丹鳳朝陽!”
她語速極快,指令清晰,將每一匹看似“雞肋”的布料都安排了最恰當(dāng)?shù)挠猛?,甚至點明了每個繡娘最擅長的方向。
“記??!”虞清歡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料子是舊的,但手藝必須是頂新的!針腳要密,配色要雅致不俗,做工要精細到極致!我們賣的不是布,是手藝!是獨一無二的巧思!東市那鋪子,明日必須開門!開張頭三天,所有繡品,只展不賣!把噱頭給我做足了!”
“是!姑娘放心!”繡娘們被她話語中的氣勢和清晰的藍圖所激勵,眼中燃起了斗志,齊聲應(yīng)道。她們都是積年的老手,自然明白虞清歡的意思——化腐朽為神奇,用頂尖的手工賦予這些“舊物”新的生命和價值!
“周伯!”虞清歡轉(zhuǎn)向一旁的老管家,“立刻派人,去請東市最好的裱糊匠!把鋪面給我收拾得干凈亮堂!再找兩個口齒伶俐、模樣周正的小伙計,工錢給足!明日開張,陣仗不能?。 ?/p>
“老奴明白!”周伯也被她的雷厲風(fēng)行所感染,精神一振。
整個偏廳如同上了發(fā)條的機器,瞬間高效運轉(zhuǎn)起來。繡娘們圍攏在布料堆前,低聲商議著針法和花樣;仆婦們穿梭著搬運材料;張嬤嬤帶著春桃在庫房深處翻找著零碎的寶貝;周伯則匆匆出去安排人手。
虞清歡站在忙碌的中心,背脊挺得筆直。她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看著那些被賦予新生的布料,聽著繡娘們興奮的討論,心中那沉重的壓力似乎被撬開了一絲縫隙。疲憊依舊如影隨形,手臂酸麻,但一種久違的、屬于掌控和創(chuàng)造的微光,悄然在她眼底點燃。
暮色再次籠罩相府。
聽竹苑內(nèi)室,空氣如同凝固的寒冰。
沈念安靠坐在床頭,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嘴唇干裂起皮。胸前的繃帶換了新的,藥味濃重。他深陷的眼眸如同兩口寒潭,里面翻涌著未熄的怒火、深沉的疲憊,和一種令人心悸的、被強行壓抑的焦躁。
兩名玄甲衛(wèi)親衛(w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床前,頭埋得極低。
“還沒找到?”沈念安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威壓。
“回……回督主!”其中一個親衛(wèi)聲音發(fā)顫,“屬下等……已將相府周圍三條街巷仔細盤查……也派人去了虞姑娘可能去的藥鋪、繡坊……皆……皆無蹤跡!聚寶齋那邊……掌柜的口風(fēng)極緊,只說……說姑娘今早確實去過……但辦了事……很快就離開了……”
“廢物!”沈念安猛地一拳砸在床沿!牽動傷口,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布滿冷汗,嘴角又溢出一絲血跡!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戾氣暴漲,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再找不到……提頭來見!”
“是!是!”兩名親衛(wèi)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寢殿內(nèi)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沈念安胸膛劇烈起伏,沉重的呼吸聲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怒火灼燒著他殘存的理智,而那空落落的、無人應(yīng)答的冰冷感,比傷口的痛楚更讓他難以忍受。
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從外面推開。
一道纖細的身影,帶著一身清冷的夜氣和淡淡的塵土味道,如同倦鳥歸巢般,有些踉蹌地走了進來。
是虞清歡。
她顯然奔波了一整天,靛藍色的衣裙下擺沾了些泥點,發(fā)髻也有些松散,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額角。臉上帶著濃濃的疲憊,眼下的青影更深了,但那雙清澈的眼眸里,卻燃燒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星辰般的光亮,帶著一種巨大的、仿佛完成了某種壯舉般的……滿足感?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看起來沉甸甸的靛藍色粗布包袱。包袱皮的一角微微敞開,露出里面厚厚一沓嶄新的銀票和幾串沉甸甸的、用紅繩串起來的銅錢!那銅錢碰撞的輕微聲響,在這死寂的寢殿里,如同驚雷!
虞清歡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寢殿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也沒看到沈念安眼中那即將噴發(fā)的駭人風(fēng)暴。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還沉浸在今日的“戰(zhàn)果”和懷中的“收獲”里。
她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和疲憊的雀躍,徑直走到床邊,將那沉甸甸的靛藍包袱,“咚”的一聲,重重放在了沈念安手邊的錦被上!
“看!”她抬起臉,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種孩子般獻寶似的得意,聲音雖然沙啞卻充滿了力量,指著那個包袱,對著床上臉色鐵青、眼神駭人的男人說道:
“庫房……有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