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紗窗破了個小洞,陽光斜斜地刺進來,在砧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安盯著那道光線看了很久,直到油煙騰起,模糊了視線。這是她第一次為齊夏下廚。
三個月前,安還覺得廚房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地方。盛夏的廚房像個蒸籠,油煙機轟鳴作響,卻總也抽不凈那些黏膩的油煙。最煩人的是那些從通風管道鉆進來的飛蟲,它們不知疲倦地撞擊著燈泡,發(fā)出令人煩躁的嗡嗡聲??涩F(xiàn)在,她竟然會為了一道紅燒排骨,在灶臺前站上整整兩個小時。
"小心燙。"安將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時,手指被碗邊燙得發(fā)紅。她下意識把手指含在嘴里,抬眼卻看見齊夏正望著她笑。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笑什么?"安有些窘迫地放下手。
"沒什么,"齊夏接過碗,"就是覺得你圍著圍裙的樣子很好看。"
安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她低頭假裝整理圍裙,卻發(fā)現(xiàn)上面沾滿了油漬和醬油的痕跡。這樣的自己,哪里好看了?
"味道如何?"安托著腮,目光不自覺地流連在齊夏的側臉。他吃飯的樣子很好看,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很美味。"齊夏夾起一塊排骨,"就是..."
"就是什么?"
"沒什么,很好吃。"他笑著搖搖頭,又扒了一大口飯。
安總覺得他話里有話,趁他不注意,突然抽走了他的筷子。"讓我嘗嘗。"
青菜入口的瞬間,咸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未化開的鹽粒硌在牙齒間,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好咸...鹽沒拌勻..."她懊惱地放下筷子,"這么難吃你怎么不說?"
"因為是你做的啊。"齊夏的聲音很輕,卻讓安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抬頭想說什么,卻在對上齊夏視線的瞬間愣住了。他的眼神太過復雜,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迷途的旅人突然看見綠洲。那目光里翻涌著太多情緒——痛苦、掙扎,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思念。
"夏?"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齊夏似乎這才回過神來。他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夕陽西沉,晚霞如血,染紅了半邊天空。遠處的云層被鍍上一層金邊,像是燃燒的火焰。
"安,"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說...這世上會有后悔藥嗎?"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注意到齊夏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布,那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
"怎么突然問這個?"
"就是...突然想到。"齊夏垂下眼睛,"我做過很多錯事,有些...可能永遠無法彌補。"
陽臺上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窗簾獵獵作響。安這才想起早上洗的那件白襯衫還晾在外面——那是她花了一周時間親手繡的小羊圖案,最后一針時還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在羊蹄上留下一點淡淡的紅痕。
"你教過我的,"安輕輕握住齊夏的手,"如果害怕后悔,就永遠不要回頭看。"
襯衫在風中劇烈地擺動,像一面孤獨的旗幟。齊夏的喉結動了動,安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那你的答案呢?"他問。
安望著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那是在圖書館的角落,齊夏抱著一摞搖搖欲墜的書,陽光透過書架間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她就知道,這個人的眼睛里藏著星辰大海。
"我的答案是——"她將齊夏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希望你永遠不必后悔。因為無論何時,只要你回頭,我都會在這里。"
鹽粒在舌尖慢慢化開,最初的咸澀過后,竟泛起一絲奇異的甜。就像愛情,安想,總是先嘗到苦澀,才能品出其中的甘甜。
窗外的晚霞漸漸褪去血色,變成溫柔的粉紫色。廚房里飄著飯菜的香氣,油煙機的噪音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只剩下掛鐘的滴答聲。這一刻,安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皇峭兴箍{的橄欖樹,不是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而是和心愛的人共享一頓或許并不完美的晚餐。
齊夏突然站起身,走到她身后環(huán)住她的肩膀。他的下巴抵在安的頭頂,呼吸拂過她的發(fā)絲。
"對不起。"他說。
安不知道他為什么道歉,但她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鹽罐還放在灶臺上,蓋子沒有擰緊。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像是一顆顆微小的星辰。
在這個平凡的傍晚,在充滿油煙味的廚房里,安突然覺得,也許幸福就是這樣簡單——有人愿意吃你做得太咸的菜,有人愿意為你繡一件帶著血點的襯衫,有人會在晚霞滿天時,給你一個帶著油煙味的擁抱。
而關于未來,關于那些可能存在的遺憾與悔恨,此刻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是現(xiàn)在,是這間充滿生活氣息的廚房里,兩顆慢慢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