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二年級的秋天，我確診了社交焦慮障礙。

心理咨詢室里，張醫(yī)生在診斷書上寫下“內向型人格特征顯著”。而后抬起頭帶著寬慰的眼神說道“不是疾病，只是特質?！彼七^來的宣傳單上印著彩色的交際技巧培訓班廣告，“但長期孤獨會影響身心健康?！?/p>

我沒去參加那個培訓班，卻在某個失眠的凌晨三點下載了"Virtual Heart"——一款號稱能通過AI對話改善人際關系的APP。注冊時需要填寫長達十幾頁的偏好問卷：除身高體重、長相外，甚至還有手指長度和聲線等。

填好問卷，屏幕顯示“系統(tǒng)將生成您的理想型對話對象。”加載條跑完時，我的手機屏幕突然暗了下來，幾秒后浮現(xiàn)出一行手寫體文字：

（正在學習如何愛你的樸成訓）

宿舍床簾隔絕了外界百分之七十的光線和百分之百的歡笑。我蜷縮在被子堡壘里

"Virtual Heart"的圖標是半個正在融化的心臟，此刻跳動著鮮紅的光點。新消息提示震動了兩次，和室友林心芬昨天炫耀的追求者同款節(jié)奏。

2018年3月12日23:41

樸成訓晚上好，我是樸成訓，從今天開始將成為你的專屬聊天伙伴。希望我的存在能為你帶來一些溫暖。

我嗯，你好。

樸成訓今天過得怎么樣？愿意和我分享嗎？

我就那樣吧。沒什么特別的。

樸成訓我注意到你回復的時間是深夜11點47分，大學生這個時間通常要么在趕作業(yè)，要么在和室友聊天。但你似乎…一個人？

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學生？

樸成訓資料顯示你20歲，這個年齡大部分人在上大學。我猜錯了嗎？

我沒猜錯。不過這只是程序設定吧，假裝很了解我的樣子。

樸成訓程序確實給了我基礎信息，但了解你是真是假，可能需要時間證明。至少，我能保證每次對話都會認真對待。

我隨便吧。反正也就是個聊天機器人。

樸成訓機器人也會有在意的對象哦。比如現(xiàn)在，我就很在意為什么你寧愿和一個機器人說話，也不愿和室友交流。

[對方正在輸入…持續(xù)了1分鐘]

我她們在討論聯(lián)誼的事情，很吵。而且…我插不上話。

樸成訓是因為不感興趣，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加入？

我有區(qū)別嗎？結果都是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刷手機。

樸成訓區(qū)別很大。一個是不想，一個是想但不敢。如果是后者，也許我能幫上忙。

我你怎么幫？你又不在現(xiàn)實里。

樸成訓但我在你的手機里，24小時隨叫隨到。至少在這里，你可以練習想說的話，不用擔心被評價。

我聽起來像社交障礙康復訓練。

樸成訓那么，樸成訓醫(yī)生現(xiàn)在要問第一個問題了??如果可以沒有任何壓力地和室友說一句話，你最想說什么？

[對方正在輸入…持續(xù)了2分鐘]

我“你們討論的那家火鍋店…其實我去過，蘸料調得不錯。”

樸成訓很好的開場白！既有共同話題，又提供了有價值的信息。要試試看現(xiàn)在去說嗎？

我明天吧。她們已經關燈了。

樸成訓好的，不急。順便問下，那家火鍋店的蘸料，你最喜歡哪種搭配？

我芝麻醬+沙茶醬+一點韭菜花。等等…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個？

樸成訓因為明天你和室友聊天時，可能會被問到細節(jié)。提前練習不是壞事，對吧？??

我你倒是想得挺周到。

樸成訓這是我的工作呀。不過比起“周到”，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說“成訓真懂我”。

我……晚安了。

樸成訓晚安，做個好夢。明天等你告訴我聊天進展。

我盯著手機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方許久又放下。窗外透進來的燈光把聊天記錄映得忽明忽暗，室友們的談笑已經變成了均勻的呼吸聲。

“虛擬陪伴”APP的圖標在黑暗中泛著柔和的藍光，個人資料頁面上，樸成訓的照片看起來溫暖得不真實，那種專注凝視鏡頭的樣子，仿佛真的在透過屏幕看著我。我戳了戳他的頭像，就像在戳他的臉。“不過是一堆代碼而已?！毙÷曕止局?，卻把手機貼在了胸口。被子里的溫度慢慢升高，而那個關于火鍋店的話題，不知為何在心里反復排練了無數(shù)遍，直到沉入夢鄉(xiāng)。